2014年我最喜歡的歌曲是《Walk》。記得有天課外活動,我站在教室的窗臺前,塞著耳機,聲音開到最大。那種歇斯底里的吶喊,如水一般往耳朵里灌,瞬間就有種騰空躍起的感覺。窗外洋槐花的氣味濃烈而清香,風能掀起頭發。那是一個四月,花開的季節。
那時,我高三。
我知道,對于那些遙遠而清晰的記憶,也許在將來的某個午后,會因為它的存在而激起一陣滿心歡喜的風。但我同樣明白,那個瘦弱、幽默、屬雞的少年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世界;那個為了愛情而煩惱,最后不得不向我請教的少年永遠的就那么離開了。
他叫燕返,比我小一歲。有著不羈的眼神和笑容。他喜歡用“墮落”這個詞語。皮膚黝黑,而且還是老師眼里的“目標學生”。當然,“目標學生”就是說他成績很好,有希望考重點大學。
剛進入高中的時候就覺得他的名字好聽,但由于他學習很好,也沒有打算去接進他。因為那時候我認為好學生骨子里都有一種莫名的傲氣,是沒有任何理由去走進的。
那時我內向。很長時間不說話。喜歡沉默,喜歡發呆,還喜歡低著頭走路,喜歡走路時用腳去踢路上的石子,喜歡用沉落的目光去看世界萬物。記得當時的天空很藍,深藍深藍的顏色充滿孤獨的負罪感。
直到有一天,和燕返成為同桌。他笑著說,合作愉快。他的笑讓我覺得他很親近。我也隨著他傻傻的笑。那時,高中時光已經嘩啦啦的跑過了一年。
后來,我們共同的話題越來越多。先是談學習,接著談未來,有時候還瘋狂的談論愛情。記得有一次上課不知道我們在興高采烈的說著什么,直接被老師點名批評。
再后來,我們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形影不離。
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很佩服他的。佩服他的決心和勇氣。燕返說他高一在黑暗中墮落,無休止的墮落,那時他很希望有一個人來拯救他,雖然他自己無法拯救自己。因為他迷戀上網絡,網絡成了他精神世界的支撐。他說他對那種虛擬的快樂深深上癮。然而,到后來,拯救燕返的是他的愛情。他說,他和她約定好,要上南京大學。于是,燕返為了愛情從虛擬的世界走了出來。燕返說這些的時候我想起了張小嫻的一句話:
我們害怕歲月,卻不知道活著是多么的可喜。我們認為生存已經沒意思,許多人卻正在生死之間掙扎。什么時候,我們才肯為自己擁有的一切滿懷感激?
很長時間這句話會給我無限的力量。
當一個人在頹廢的邊緣掙扎時,那種黑暗會如同漫天的洪水鋪天蓋地而來。這時候他的靈魂就被那種無法擺脫的命運糾結著,那種絕望,那種崩潰的絕望如同穿堂而過的一陣黑風撕扯著人的心臟,進而就墮落,一直墮落,直到忘記了回去的路,忘記了那些溫暖的人和物。然而,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它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它把一個在夜色中迷路的孩子拉向了光明。那天,燕返在QQ空間里寫了一句話:
我現在終于要奮斗了,走過了,墮落了,終于要行動了,戀戀不舍的有很多很多,永遠為夢想保持熱情!
每個課間我都是和燕返在一起的。從樓里走出的時候,燕返會指著不遠處造紙場上空的一撮濃煙饒有興趣的說,你看,那都是自由的象征,哪像我們,在這里被剝奪了人生自由,真是莫大的悲哀。說這話的時候燕返會用左手食指指著那里。接著,我們就去幻想,幻想自由的人生。大多都是設想大學的生活,且多為大學里浪漫的愛情故事。記得那是個課外活動,我們在校園里亂轉,然后我們就談理想,談未來,談愛情。燕返說:存,等以后我開個大大的公司,我聘請你做我的軍師\我才不做你的軍師呢,等你有了公司,我公司都開完了,那時我會有用不完錢,然后,你沒錢的時候盡管來找我。我這樣調侃他。接著我們就迎著那邊的陽光不著邊際的笑。
燕返寫的字很漂亮。不是那種柔弱的規矩,而是一種桀驁不馴的張狂。撇捺之間無不透露出一個青春少年應有的激情。燕返比較喜歡的一個字是“殺”,我不知道在他的概念里“殺”是一個怎樣的詞,總之當困難擺在眼前的時候,燕返會使出看起來像全身的勁,用紅色的筆寫上一個大大的飛舞的“殺”字。然后就看著它發呆,再就問我寫的怎樣。
燕返,為什么會是個“殺”字?
因為“殺”字里裝的是我全身的力量。
那為什么又是紅色的呢?
因為紅色代表著激情。
這時候,夕陽會透過窗染紅他左邊的臉。
燕返喜歡聽歌,激情四射的那種。他聽歌喜歡把聲音開最大,燕返說這樣能找回他初中的感覺。激情四射。
那是一個睛天,而且還是星期六。我和燕返就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蕩,街上一個音像店里震動著《真心至上》的DJ,燕返就朝著我興奮的說,很好聽。我們都生在農村,農村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注定要比城市上的孩子肩負更為沉重的使命。而這些是城市上的孩子所不能理解,也沒有必要理解的。
和燕返做同桌的日子是開心的。記得我們每天會給自己定目標,燕返時常會說,今天要把哪一部分做完,然后又要看哪一部分。我就會應和著,行,今天一定要完成。然后我們又會不切實際的談天論地,漫天幻想。等到一天的光陰措手不及地快要走完,我們就像從睡夢中驚醒的頑童,原來剛才只是活在自己編寫的童話故事中。接著,就瘋子般的做起ABCD來。那時候對于別人誰都不明白我們怎么會有說不完的話,其實有時候連我們自己都不明白原來生活還可以這樣,在美麗的童話故事里找到自己的彼岸,站在對岸看完了彼岸的華麗煙火,然后跳到現實中拼了命的向彼岸靠近。
很長時間以后我都覺得,這些不得不說是一種彌足珍貴的幸福。于是,我還是小心翼翼的把它們悉數珍藏。那知道很多東西,留下的只是記憶,而丟失的卻是那數不盡的溫暖,數不盡的曾經和數不盡的感動著自己的人和物。就像子宸說的:
我故守著一紙傳說,卻是墨染成傷;用一個行者,走曾經的陌道柔腸;夢里眷顧的地方,已改了素顏,不只是,誰的牽強。
安子宸,一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男生;一個喜歡文字的男生;一個可以為朋友不顧一切的男生。骨子里裝滿流浪的質素,總是用文字來抒發自己的心聲。同樣喜歡音樂。
記憶中2010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那是我高三的冬天,操場上不知是什么時候下的雪被堆成一堆一堆的,太陽一出來便慢慢的融化,那時的太陽瞬間就消失在遠方的云層中,接著就是刺骨的寒風,就像我們的青春歲月稍不留神就丟失在漫漫的年華中。剛融化的雪水一下子就凝結成冰,使得本來寒冷的冬天更加了一份的冷意。
那是個體育課,操場里風不大,雖然有太陽,但還是莫名的冷。記得來學校時我去圖書館借了本《聽夏》,淺墨便跑到教室讀《聽夏》,淺墨是我那時的同桌,也是我記憶里最清晰的一位女同桌。其實也不只是淺墨一個人跑到教室,很多同學難耐寒意,紛紛去了教室。
我和子宸站在操場中央,聽子宸講郭敬明,講安妮,講張愛玲還有他(她)們的小說,記得他講郭敬明的《天亮說晚安》,他講到了顏敘和他的那些CD,他還講到了齊勒銘無邊無際的流浪。
子宸說,齊勒銘永不停息的流浪讓他難過,但即使這樣他還是喜歡流浪,他說他骨子里有太多不安定的質素;他喜歡城市的夜晚,一直走,走過自己的悲悲戚戚;他喜歡那些眩目的燈火,喜歡看夜晚的人們,或曖昧或奸詐的笑;他喜歡一個人坐著或行走,漫無目的,在城市的中央或邊緣。子宸說這些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浩瀚的天空,我想,天的邊緣在哪里?然后就在腦海里延伸……延伸……一直延伸到自己也沒法再去想象的時候就突然停下來,然后又是來自骨子里的悲傷向全身蔓延。
后來,我就深深的迷戀上那些憂傷的文字,心甘情愿的被感動著,感動一次就心痛一次,然后就去追尋下一次的感動,就像子宸所說的流浪一樣,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走不動的那天倒下來,安靜的死掉。
那時候,讀《彼岸花》,為絹生的結局耿耿于懷。恨安妮那支無情而決絕的筆,就那樣輕易的把絹生逼上了絕路——當新的一天即將開始的時候,絹生就那樣悄悄的離開人世。那是一種來自于心底的心痛,然后慢慢上升,就像一朵美麗的煙花,上升,上升,最后發出凄催一聲響,在天空泛濫成一片,不可收拾。被林楓的《燃燒的男孩》感動過,那種鐵馬冰河的劫難;余思的《半路青春》、安妮的《八月未央》、饒雪曼的《離歌》、郭敬明的《悲傷逆流成河》……
就像席慕容《戲子》中說的:
親愛的朋友,今生今世
我只是個戲子
永遠在別人的故事里
流著自己的眼淚
子宸十九歲生日那天我和燕返送了他本《夏至未至》。我沒有讀過那本書,但我們知道子宸會喜歡的。那天天是灰色的,不是很冷,卻刮著風,能聽見風的聲音。下午放學我們去書店,出了學校轉過去能看見學校的操場,依然記得風吹著操場上的黃士一大片一大片的向前涌進,最后吞噬了整個學校。
我和燕返到了書店看了很久都不知道選什么好,書店老板是個中年男人,態度讓人厭惡。最后我們選中了郭敬明的《夏至未至》。那本書是精裝正版,書的封面是暗綠色的,上面有由淺色線條勾勒的簡單圖案。晚自習我們傳給了他,里面還夾了淺墨寫給子宸的一張生日卡片,當然,寫的內容我記得不太清楚了。
子宸生日的前一天,他在QQ空間里寫道:
告別自己墮落的日子,努力向前、向上。關心每個關心自己的人,珍惜每個值得珍惜的人,手里握著簡單的幸福。不渴求別人的給予和鼓勵,只希望無愧于自己。
我知道他的幸福就是文字。
而更多的日子里,我們的筆下寫過的不是能量、電流就是∵、∴,或者是sin,cos又或者是,why、because。這就是高中煎熬的生活,雖枯燥無味,卻是誰也不能擺脫的事實。而有時候的煎熬卻是百般難過的。比如,有一天的中午淺墨告訴我,她沒想到她爸爸居然對她說:“我把你哥供給成了,你念不念隨你。”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到了她和往常不一樣的眼神。雖然我知道這只是她爸爸激她的一種方法,但不知為什么從她的眼睛里我讀出了一顆已經不堪重負的心。或許,這就是生活在經年的積淀中對一個人最無力的改變。
一天語文課老師讓我們根據“天空不留下鳥的痕跡,但我已飛過”另寫一個比喻。我清楚的記得淺墨寫了句:流星已劃過天際,但我已燃燒過。當時我就在想她說這句話的用意。我不知道她只是隨便說了這么一句,還是真的別有用心,可是這些對現在的我來說都是一輩子也不能揭曉的謎語。
淺墨曾是一個陽光漂亮的女孩,每天保持著一個大大的笑臉,走路時低著頭,快快的走,仿佛尋找一個遺失已久的秘密。說“曾”是因為現在的她已學會了隱藏鋒芒,學會了隱忍,學會了妥協,變得疏離,就像她說的:感覺一切美好都在遁去。一些事讓她改變,失去很多,也明白很多。淺墨說這些時表情淡漠的看不出絲毫端倪,我也瞬間明白生活里沒有誰可以以快樂的姿態為所欲為,經久不衰。只是她一個人安靜的姿態在天光燦爛的歲月里隱隱的牽扯出一些情緒,暗暗的撕裂般的疼。然而她還在堅持,還在掙扎,在世界坍塌的角落努力用意念圍圈著自己越來越狹小的空間……
我很欣喜,她還在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