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比喻這件重要的小事

比喻,一種常用的修辭手法,用跟甲事物有相似之點的乙事物來描寫或說明甲事物。小學語文就已學過,似乎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近日讀書方知比喻如此重要,頗有恍然大悟之感。

在人類歷史中看:

人類之所以能走上食物鏈的頂端,能用比喻至關重要。

啟發來自于新銳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2016年最暢銷的非虛構著作《人類簡史》。

這本書告訴我們,智人之所以能從動物中脫離出來,走上食物鏈的頂端,很重要的一點是智人有強悍復雜的語言。我們都知道,很多動物都有自己的語言。而智人,可能是因為基因突變,超越了一般動物描述現場的語言能力,而是能夠描述不在現場發生的事情。“智人語言最獨特之處在于能夠傳達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物的信息,并且講得煞有介事。討論虛構事物的能力,對人類而言是場至關重要的認知革命。它是一切傳說,深化,宗教,規則得以產生的根本原因。你跟猴子說,只要現在把香蕉給你,死后就能到某個猴子天堂,有吃不完的香蕉,猴子根本不會放手。但人類會,人類會因為聽說并相信來世的承諾,而犧牲現實的享樂。這種虛構現實,尤其是人類一起想象,編織出種種共同虛構故事的能力,賦予智人前所未有的能力,讓人們得以集結大批人力,靈活合作。

語言和想象力,讓人類有了合作的基礎,人的力量得到了空前的放大。語言和想象力的發展必然不是一蹴而就的,基因突變的智人一定是從“比喻”開始的,先在不同的事物上建立關聯,從現場可目見之事物轉移到不在現場之事物,從已知的事物勾畫出一個未知虛構的事物,直到運用故事、圖騰或偶像來團結合作。

比喻,勾連本體和喻體,在不同的事物上建立關聯,正是人類運用想象力,戰勝其他動物走上世界巔峰的重要方法,也是我們每個人體內攜帶的基因。

從審美角度看:

善用比喻是“文采斐然”的重要特質。

巧合的是,《大師們的寫作課——好文筆是讀出來的》書中也用“善用比喻是一種基因突變”的標題專門來講大師們怎么用“比喻”。舒明月說,比喻是寫作中最重要的修辭手法,且并不限于文字藝術,是藝術人群的一大共性,和創造力密切相關。

舒明月在書中贊嘆了張愛玲在比喻“方面基因突變到一塌糊涂了”,她的比喻“妥帖、新奇到極致”;批評莫言的比喻“完全是一種人來瘋式的夸夸其談、口沫橫飛”,“本體和喻體之間一點都不像,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胡扯感”;評價錢鐘書的比喻“總脫不了抖機靈和掉書袋的感覺”。在這本書的導引下,欣賞大師們對比喻的運用,不能不贊嘆“文采斐然”當真是一種天分,是腦突極度發達,各項感官充分聯結的天賦異稟。

比如張愛玲的:“屋頂花園里常常有孩子們溜冰,興致高的時候,從早到晚在我們頭上古滋古滋挫過來又挫過去,像瓷器的摩擦,又像睡熟的人在那里磨牙,聽得我們一粒粒牙齒在牙齦里發酸如同青石榴的子,剔一剔便會掉下來。” 打通聽覺味覺,道出人們能感受到卻說不出的感覺。比如嚴歌苓的“竹葉響起來,竹林跟著哆嗦了好一陣,筍子才給拔起來”“鄭大全笑笑,在她枯焦干燥的臉上啄了個吻”“老式電話鈴回聲四濺”“女工從不戴假首飾,都是真金真鉆真翠,人沒近,身上就有光色朝你尖叫”。各種動詞活用,讓讀者不知道用什么感官招架這新奇的文字。

善用比喻,雖不是一種靠勤學仿寫能模仿來的技能,但盡可能廣泛的體驗涉獵對增強“比喻力”不無裨益。比如張愛玲的“我是中國人,喜歡喧嘩吵鬧,中國的鑼鼓是不問情由,劈頭劈腦打下來的,再吵些我也能夠忍受,但是交響樂的攻勢是慢慢來的,需要不少的時間把大喇叭鋼琴凡阿林一一安排布置,四下里埋伏起來,此起彼伏,這樣有計劃的陰謀我害怕”;比如嚴歌苓的“不管多遠,人都看清了這是個中國女人,有張粉白臉,腰身曲線工整得像把大提琴”。便凸顯了她們曾受音樂戲劇等藝術熏陶的底子。

在教育方面所受的啟發:

盡可能為孩子創造更豐富的體驗,引導孩子多使用“打比方”的方法,培養“比喻力”。

不光是藝術需要“比喻力”,其實縱觀歷史,人類歷史很多理論和發明也都是從建立關聯開始的——就像飛機與鳥,雷達與蝙蝠,等等。不論出于培養孩子的想象力還是創造力,引導孩子認識外部世界,最基本的都是要從建立各種各樣的關聯開始。比如要給講一個道理,先要從孩子知道的相似事物上找過河石。這太重要了,父母總是抱怨孩子不聽話,事實上是我們父母沒有講好道理。人們總是從自己已知的事物上伸出觸角去做相似思維,逐步認識未知事物,孩子更是如此。

給孩子講好道理有兩個前提:

一是你了解孩子,知道孩子能理解的事物有什么,也許只是蘋果雞蛋,也許只是奧特曼,這些是你可使用的“喻體庫”;

二是你能將你要講的道理(本體),和孩子能理解的事物(喻體)之間建立妥帖合適的關聯。

比如,認識星球是從雞蛋開始的;比如,認識網絡上傳下載,可能是從天空中的云和雨開始的;等等。最近,我在實踐這一方法,爭取使“打一個比方”成為親子交流的口頭禪。用打比方幫孩子開“腦洞”,鼓勵對事物做天馬星空的連接。

而且似乎有些收獲。有一次老師請小朋友們用草莓和望遠鏡編故事。在很多小朋友的故事里,望遠鏡是用來看的,草莓是用來吃的。而在兒子的故事里,草莓是草莓小人兒,他乘著望遠鏡飛船去探險。這種腦洞亂開的模式,為娘頗為欣慰。

這里我們可能遇到最大的障礙就是孩子的“喻體庫”太小了,阻礙“比喻”的使用和孩子認知的發展。所以,盡可能讓孩子廣泛涉獵,提供各種體驗,拓寬“喻體庫”,是想象力和創造力的基礎工程。從這個角度講,為孩子報一些興趣班也無可厚非。像上文的張愛玲和嚴歌苓,與舞蹈、戲劇、繪畫有相當深厚的功底,也許并無突出成就,但這些修為系統性地構成一個人的藝術修養,并在文字方面突出顯現了。還比如舒明月在書中提到一個例子——嚴歌苓中英互文的寫作特色,她用“一雙多汁的眼睛”,就比我們慣常所用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新奇多了,而這詞應該來自于“saucy”,在英文中用來形容,有性感調皮大膽之意,而其詞根“sauce”最原始的意思是漿汁。這些跨界,如果沒有在不同的界上去站站、看看的經驗,怕是很難產生的。

專家常說,未來的世界需要的是富有創造力和想象力的人才,但怎么培養卻無只言片語。要我說,就從多體驗,多打比方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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