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4區前幾天的時候,我坐在凳子上,被幾個護士圍繞著我問話。
“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瘋人院。”我不耐煩的說。
“你知道你為什么會被送來這里的嗎?”
“因為我給了我父親一巴掌?!蔽艺f。
“你為什么給你父親一巴掌?”護士追問。
“因為他冷暴力,情感虐待和PUA我。”
后來護士在我的病歷本上寫著我無故掌摑我父親。
“誰送你過來的?”
“媽媽和奶奶?!蔽艺f。
“對啊,家屬發現家人有病啊。”
“我們接收過很多學生病人哦,都是出院后沒過幾天又被送來了?!蔽衣牶笥悬c生氣。
接下來,護士又問了我的學業情況和哪個學校的。
“你覺得自己有什么優點嗎?”護士問。
“我嘛,就是情商比較高,歷史比較好?!?br>
后來護士在我的病歷本上寫著,我自認為情商很高。真是貶義。
“像你們這些精神病人,一般都是不承認自己有病的?!弊o士說。
后來護士在我的病歷本上寫著我缺乏自我覺察力。
“那你承認你有病嗎?”我反擊道。
“我們都有一點點精神病?!蹦莻€護士說。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你們不正常。”我說,因為我的態度,護士們面色也不太好,這場聊天很不愉快。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終于到了轉區的前幾天。
我告訴月建,“這里是綜合區四區,過14天后就會轉區到一區。”月建只比我早來一天,所以會比我提早一天轉到一區。她不想轉到1區??偸钦f:“轉到四區,轉到四區?!?br>
月建雖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其實她也有一點不正常。我總是能看到她會對著隔壁房間的窗戶,或者在一個人走路的時候。一個人隱晦自言自語,我問她在說什么,她說她在理一些醫學。我說這在我看來很不正常。后來在我的勸說下,她改掉了這個壞習慣。變得看起來像一個所謂的“正常人?!蔽也唤钏?,如何定義精神病?讓一個正常人證明自己是一個正常人,這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我又想到了美國Stanford University的Rosenhan做的那個關于精神病院的那個心理學實驗了,不禁想笑。
在醫生查房的時候,我很喜歡去跟黃志超醫生聊天,黃志超醫生雖然個子不高,但是皮膚很白,有時候會調侃他做“小白臉。”有一次玉宏挽著他的胳膊,他伸手讓我也挽著他的胳膊,我沒有挽。有一次他摸我的手腕脈搏,說:“讓我摸一下(把脈)”。故作精通深奧。他問我有什么愛好,我說:“擊劍,拳擊。”他立刻躲開了我,驚愕失色,說:“我真是怕了你了,你怎么喜歡男孩子喜歡的東西???”
黃志超醫生也是一個有趣幽默的人,對我來說他還挺有魅力的。我很喜歡跟他一起聊天,說說話。有一次我在跟他說話的時候,月建也湊上來了,于是我把她推開了,因為我想獨占著黃志超醫生。
“1區的那個林詩全跟你是什么關系?他是不是你叔叔?”
“你們都姓林。”
黃志超醫生老是笑嘻嘻的跟我討論這個問題。
每一次我都壞笑著神秘的對他說:“不告訴你。”
“哎,你跟林醫生在一起會不會切磋一些醫學......”月建又湊了上來,我又把她推開了。但是黃醫生是包容我的,他不會責怪我把月建推開,甚至還會叫月建等一下再說,不像后來林詩全那樣對我。
而易方玉,當時我只是向他詢問過一次時間,還有在飯堂時問過他:“黃志超醫生是不是你的朋友?”
“同事(collegague)?!彼f。
“不是朋友(buddy)啊?”我問。
“——是,是朋友?!币追接裼指目?。
前幾天的時候我的宿舍新調來一個女孩,叫何小燕。她是從一區調來兩天做身體檢查的。她的頭發剪的很短,身高145cm,年齡23。一開始我不太喜歡她,一是因為她的頭發剪得很短,讓我覺得她很異類。二是因為她每天中午都不睡覺,而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叫她不要走來走去,她還繼續走。吵到我睡覺了。后來我才知道她是從一區調來的,于是我興奮地特意跑過去跟她說話,
“你是從1區調來的嗎?”
“一區的生活怎么樣?有多少人?”
......
后來在一天中午的時候,有兩個護士帶來了紅色的長袖上衣和玫紅色的長褲,我知道了那是一區的服裝。何小燕到了隔壁房間里換衣服,我當時看到了她的裸背,不知道為什么我還害羞了。換完衣服后,兩個護士就帶何小燕回1區了。
后面幾天我就看不到周海浪了,因為海浪是比我提前好幾天來的。老早就就轉到一區了。
這天吃藥的時候我又看見了另樣的一個風景。我看見一個男性精神病人,他被白繩子綁著雙手雙腳,應該是新來的。他蹲在地上傻笑,看起來傻乎乎的。被一個護士拿著注射器喂藥。
“她長的美吧?”另一個護士笑著對那個傻乎乎的男病人說。
那個男精神病人也沒有說話,只是傻乎乎的蹲在那里笑。中午吃飯的時候,護士特別單獨帶他來飯堂。把他用一根繩子綁在飯堂的桌子桌腳上。
他好像有進食障礙。
后來我看到黃志超醫生和幾個護士在很艱難的給他喂飯,讓他吞下去。但他吞咽很困難。那畫面,一個醫生和幾個護士看到了一直在笑。“估計每年都要來了?!币粋€護士嘲笑著說??墒俏覅s笑不出來,面色土色。為什么?他們要嘲笑一個病人?我不禁發出了這樣的疑惑。黃志超醫生給他喂飯的時候像極了一個慈祥的老父親,我不禁多看了他幾眼,我想黃志超醫生也是個善良的人吧。
晚上的時候我跟李月霞阿姨躺在一張床上。李月霞阿姨一直在用她的小眼睛看著我。
“我老公還不來接我,已經一個月了?!痹孪及⒁陶f。
“我老公總是家暴我。他打我這里和那里?!痹孪及⒁讨附o我看。我說我爸爸送我來的時候也打我了。
“你爸爸打你哪里?還疼不疼?”月霞阿姨關心的問。
“他打我的頭?!蔽艺f。
“天吶,那你還疼不疼?”
我說不疼了。
“你說這什么人呀?孩子那么大了還打頭。”月霞阿姨心疼的對月建說。月建聽了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也許是因為同病相憐吧,雖然我跟阿姨年齡差距很大。但是后來我們也敞開心扉,陸續說了很多。
“你老公下次再打你的時候,你直接報警吧!”我建議道。
“但是你不要說是他老婆,有兩次因為我爸爸打我報警了,我話都沒說完,警方就直接掛斷了我的電話?!痹谡拷字菔羞@個思維狹窄的小城市,有些人的需求和聲音不被看到。
“打電話過去,他們會接嗎?”月霞阿姨弱弱的問。
“會的但是你要等一會兒?!?br>
晚上睡覺的時候,過了很久我才能睡著。轉區的這幾天我一直很興奮。
第二天,陳醫生又來查房了。我開心的跑過去跟他說話,“這幾天我都睡不著覺,中午的時候我都睡不著,晚上的時候要過很久才能入睡?!?br>
“你呀,因為轉區都興奮的睡不著覺了。”陳醫生笑著說。
“對了,姐姐,我在這里也看到一些不合理的地方。有一個阿姨,她老公家暴她,把她關到精神病院,并且不肯來接她......”
可是陳醫生卻無視我的話,說我不應該聽病人的片面之詞。那家屬的話不也是片面之詞嗎?在我跟她意見相反時,我有點不滿。于是我跑過去跟黃志超醫生說話,“等轉區的時候,我叫林詩全來接你好不好?”黃志超醫生微笑著說。什么?林詩全?我超級期待見到他的,如果他能來接我的話,我會很開心。
今天下午的時候,保安趕我們下去,跟男精神病人所有人一起拍個合影。拍照的時候我又看到那個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了,他就站在我旁邊,我又很有雅興的挑逗他。他又害羞的跑開了。拍照的時候我還特意拿水杯擋了一下自己的臉。
一天上午的時候,護士傳我,陳小蘭,還有一個不知名的病人,一起到腦反射治療室。這是我第一次來做腦反射治療。平時病人們洗完頭,就會來腦反射治療室吹頭發,這里大概幾十個女人,可是吹風筒就只有幾把,每次都要等很久。來到腦反射治療室,我們就把一個奇怪的儀器帶在頭上,然后我感受到這個儀器戴在腦袋上一點一點的振動,儀器上顯示著,頻率、振幅、時間......那個護士脾氣有點差,然后我就對她說話粗魯了,她有點難過委屈的跟我講道理,想來我也是后悔了。
終于到了轉區前天,這天月建被兩個護士帶來,月建勉強的笑著對我說:“1區?!辈⒛贸隽耸种钢?,于是她就被帶到隔壁房間躺在床上測血壓了。
“你要轉到一區了嗎?”我望著躺在床上的月建,興奮的說。
“去一區可以見到林醫生哦?!?br>
“可是林醫生給你打電話,又不給我打電話?!痹陆ㄕf完,笑著擺擺手叫我走開了。
一般是中午的時候轉區,中午月建跟我吃完最后一餐后,就被幾個護士帶走了。
“林鈺潔,我在一區等你?!边@是月建說的最后一句話。
轉區的前幾天,我總是跟陳小蘭在一起玩。我還把她抱起來,但是她抱不起我。我跟小蘭聊天時,我也得知了,這里一個月的住院費用是500元,小蘭上次來住的是300元。聽到這個住院費用后,我驚呆了,天吶,我父親怎么把我扔進了這么便宜的一個小精神病院?小蘭其實精神狀態很穩定很正常,她說她是自愿來的,因為工作壓力太大了。
具體日期我現在也記不清了,但是事件我卻記憶猶新。大概是在4區第13天,第12天的時候。轉區前天晚上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當天晚上,我要到廁所上廁所,結果吳冬冠卻搶先一步把我推開。當時我有點兒生氣。過了一會兒,我和另外幾個阿姨就驚愕失色的看到她在廁所里做的瘋事,她身上綁著約束帶,把地上的紅色水桶的水開滿,然后從頭澆灌在自己身上,強迫性的重復一次又一次.......我們在外面看到的都驚訝極了,認為她瘋了。她身上穿的黑色的衣服變得渾身濕淋淋的。
很快到了八點鐘,保安上來趕我們下去睡覺了。吳冬冠還在廁所,她的頭發也濕了一大片一大片,像個落湯雞一樣,依舊眼睛空洞,面色沒有神采。像根柱子一樣呆呆的站在廁所里,一動也不動?!皫镞€有一個人,她玩水把身上都弄濕了,快拿一套衣服給她換上吧。”我對那個保安說。
“知道了,知道了!”那個穿著黑色上衣,迷彩褲子的禿頭保安暴躁且不耐煩的說。
我們的宿舍都是在一樓的,我和吳冬冠走在走廊上。保安還遲遲沒帶衣服來,我真的很擔心他不帶衣服。因為上次我洗手漱口,把褲子弄濕了,護士叫護工拿干凈的褲子給我換,那個不給我紙巾的男護工也不給我拿。于是我跑到辦公室門外去喊他。保安依舊不耐煩的說:“知道了,知道了。”
過了好久,男護士——林護士和保安出來查看什么情況,一個男性病人也跟了過來。“她玩水,把身上都弄濕了。”我說?!澳銥槭裁赐嫠??”“洗澡。”吳冬冠眼睛空洞的說。護工終于拿了一套干凈的衣服,把吳冬冠帶回一個房間里。我當時已經回我的宿舍了,但是因為擔心吳冬冠,又跑去吳冬冠所在的房間。只見吳冬冠坐在床上,林護士解開她手上的約束帶。然后在幾個女病人的監看下,吳冬冠開始換衣服,林護士作為一個男人也不知道出去。
“出去!”我對他說。
“快出來吧!別看這東西了?!蹦莻€跟過來的男精神病人也說,連一個男性精神病人都比一個男護士更懂得事理,這家醫院是何其黑暗。
林護士很不情愿的出去,走時還不斷回過頭,看到了吳冬冠正在脫衣服的裸背。我很生氣的趕他走了。把房門關上,他又把房門撞開,
暴躁的喊:“你!出來!”然后他抓住我的兩只手,想把我拖出去。我不讓他拖,“你要看著她換是吧?”林護士說,是用一種惡狠狠的聲音說。
“你信不信我舉報你?”我說。
林護士攤開手,毫無畏懼的說:“那你舉報吧?!?br>
我又關上門,林護士又透過門外的那個小窗戶,不斷的偷窺著里面的情況,
“別看了,別看了?!蹦莻€男性精神病人對林護士說。
“滾開!”我說。但他的眼睛還是直勾勾的,透過門外的小窗子盯著里面的情況。于是我雙手,擋在吳冬冠背后。他焦急的在外面走來走去,又“彭”的一聲把門撞開,完了,攔也攔不住。吳冬冠褲子還沒穿,什么都被看見了。我當時一下子都愣住了。
“你進來干什么?”我焦急的問。
“解開她腳上的繩子?!绷肿o士沒好氣的說。
“那你剛才怎么不解?”
其實腳上的繩子不解開,吳冬冠也能穿褲子的,她都能把褲子脫了。吳冬冠還有一點防護意識的,他拿濕了的一點點褲腳遮了一下自己的隱私部位??墒菦]有用,她都被看光了......
睡覺時,我躺在床上非常后悔,我為什么當時沒保護好她呢?我當時應該直接脫了外套直接蓋在她身上的,因為這件事我又久久不能入睡。
轉區的最后一天,上午醫生查房的時候,我又跟陳醫生陳姐姐說話了,我把昨天的事跟她說了。她卻說是林護士要看她有沒有自殘自殺。笑的,這么扯的理由。當時已經有幾個女病人看著她換了,還需要一個男護士看著她換嗎?陳彩虹,從始到終都是包庇醫院人員罷了,真以為康寧醫院的人有多好?康寧醫院,金枝在外,敗絮其中。后來一個瘦高瘦高的男醫生走來,他低頭捂著自己的臉,在背后笑著。一上來就輕浮地靠的很近,摟著陳姐姐的肩膀走,“他是你男朋友嗎?”我問?!鞍〔皇??!标愥t生說。我推開了他的手,說:“不要占我姐姐便宜!”那個男醫生輕輕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沒有跟我計較,我還以為我壞了他的好事,他會生氣呢,后來回想那個男醫生,應該是我第二次住院時遇到的何鴻遠醫生。陳姐姐辯解說:“不是,他這人性格就是這樣?!薄八欢ㄊ窍矚g你?!蔽覍﹃惤憬阏f。陳姐姐卻反駁著說不是。忽然,我聽到一陣哭聲,聞聲而望,我看見吳冬冠和另外一個病人抱著一起痛哭,易方玉看了也不管,是啊,他只是冷漠的看著,對此情此景見怪不怪。我遞給了吳冬冠幾張紙巾,她遞過紙巾擦眼淚,也許是因為她有什么傷心事。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吳冬冠,直到后來她也沒有轉到1區,估計是被家屬接回去了吧。這個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
晚上,我躺在床上漸漸入睡,瘋人院又不知從哪傳來一陣凄慘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