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被問到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是什么,數(shù)得出來的有這么兩段:第一段是四到六歲的時候,我被送到湖北奶奶家上幼兒園。而另一段,就是現(xiàn)在。
大家也許會覺得奇怪,那中間這二三十年為什么都不快樂呢?別急,且聽我細細說來~
六歲前這幾年,我在奶奶那里,美其名曰是接受城市熏陶,后來才知道是父母想要背著我生二胎。這幾年我享了很多福,吃的是野生甲魚,穿漂亮的開司米毛衣,聽小喇叭開始廣播,眼耳鼻舌身意,都跟感官有關,這也說明了我不過是俗中又俗的俗人一枚。囧事也不少,比如看電視把眼睛看近視了,比如青梅竹馬的戀情分手之際,對方居然掏出彈弓來彈我,真是豈有此理。然而最囧的還是有天家里來了客人,奶奶喜出望外叫我上前,我頗為老道地招呼:阿姨好!我看你很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呀?阿姨一把抱過我,哭了。原來她就是我媽,唉,難怪這么眼熟。
那時候我總的來說牙尖十怪的,淘氣、摔跤、惹禍都是家常便飯,還死不認錯,奶奶常說我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每次干了不好的事情,奶奶常會不動聲色地看我兩眼,從來不會硬碰硬呵斥。直到多年以后,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才有了清醒的認識。正如黑澤明寫過一本書,叫《蛤蟆的油》,說老蛤蟆照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丑陋,會驚出一身的油。
整個青少年時期,我都在領教了我親媽的另一種監(jiān)護風格。我媽對我愛之也深,責之也切。我曾經(jīng)因為得了第二名被罰跪;也曾因為在客人面前不服管教而被打;最奇葩的一次,我梳了倆小辮被痛罵,原因僅僅是我媽認為我還是一個馬尾巴更好看。我后來在我媽面前說話都是結(jié)結(jié)巴巴的,而且還彎腰駝背,那簡直就是隨時準備迎接狂風暴雨的節(jié)奏。強勢的母親大人卻絲毫沒有覺察我的變化,一如既往地挑剔著我的一切,鞭策著我前進。
大約有二三十年的時光我是不快樂的。我在叛逆的同時,渴望得到媽媽的認可。我也想變得優(yōu)秀,可是我在驅(qū)趕下只學會了單打獨斗、爭強好勝,沒有學會尋求合作和幫助,因此做不到完美,也達不到要求。很長一段時間我特別討厭自己——一個似乎一無所長,因此一無所成的人。我控制不了自己體內(nèi)的洪荒之力,只能試圖掩蓋和否認自己。
在雞毛和狗血中我來到四字頭的年紀,出于深深的絕望,我索性葛優(yōu)躺了一段時間。只有天知道,不,還有鬼知道我經(jīng)歷了什么,死馬當活馬醫(yī),最后的結(jié)果是我重啟了學習的模式,漸漸學會了不在乎別人,甚至是母親大人的批判,由此順利地開啟了我第二段最快樂的時光。
比較這兩段快樂的時光,雖然各不相同,但有一個共性是心靈的自由。兒時的快樂在于奶奶以她溫柔包容的個性,給了我自由。中間這二三十年不快樂,是因為環(huán)境突然改變,而我還沒有學會接納自己。生活的慷慨在于它給你人物地點和環(huán)境,讓你培養(yǎng)你所要求的事物。一次沒有得到還有另外的機會。我有幸在不惑之年學會了接納自己,而且由己度人,以愛自己的同樣的方式,去愛處于現(xiàn)狀的真實的人們。這改變了我的生活、工作、家庭關系、社交關系、父母、孩子和朋友。
一生很短,一生很長。兩段最快樂的時光,說明人只有順應天性,接納自己,才能獲得真正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