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就讀的幼兒園，是示范幼兒園，活動特別多，每天，她都會告訴我新鮮事。金子去拍電視了，盼盼又拿到大紅花了，還有很多同學的手工在櫥窗展出了，她說得興高采烈，我聽了有點嫉妒。

小魚一直是個不起眼的孩子，總是安靜乖乖地坐在教室里，老師很少會注意到她。有時我去接的時候問起小魚的情況時，老師才不好意思地說，今天手工做得很好，然后給她一個五角星。我看到校園的展出上，從來沒有小魚的名字，她的五角星也不多。在教室的墻壁上，當別的小朋友的照片上五角星圍了整整一圈的時候，小魚還只有半圈。

開始，我一直以為她對五角星并不在意，心想，這孩子倒是個超然，也不知道好和壞。但是，有一天，她回家的時候，拿了剪刀，非得要找紅紙，我只能拿紅紙給她，問她要干嗎？原來，小朋友把她放在鉛筆盒里的五角星拿走了一個，她要補一個上去。我才明白，她和其他小朋友一樣，也是很在乎老師的表揚，那種超然只是無奈的選擇。

每年的六一節，是幼兒園的春晚，各個職能部門的人都會參加，當然電視臺也會來錄像。這時候的孩子是最得意的，小魚一直是沒上臺表演的份，她只是個坐在路邊鼓掌的人。即使這樣，在晚上看新聞的時候，她很高興地說：“你看到我了嗎，我就坐中間。”我只看到一大堆小朋友模糊的影子，可還是說：“看到了，你笑得人都彎了。”

“你干嘛不叫我呢？”她懊惱地說，又開心地去玩了。突然她又想起什么地說：“金子今天跳了新疆舞，老師說，大領導都夸她了，你看到了嗎。”我只瞄了一眼那個新疆小姑娘的表演，她是幼兒園的明星，她媽媽是新疆人，舞蹈老師，親子課，她的表演是必不可少。小魚是金子媽媽的粉絲，每次都說金子媽媽今天穿了裙子了，金子媽媽的頭發是黃色的，金子媽媽戴帽子的，說得我心里戳戳的，還是笑著說，金子媽媽真漂亮，金子也漂亮，你們都是漂亮的好朋友。

終于有一天，我去接她的時候，她神秘地說：“媽媽，我要去拍電視了，是到電視臺的，金子也去。”

“是嗎。”這孩子咋咋呼呼的，我將信將疑。回到家時，我果然看到老師的字條上寫著“電視臺要拍一組推廣普通話的專題。看中了他們表演的普通話韻律朗誦，一共有五個人。”第二天，我們五個家長和老師碰了頭，老師說，只有五個名額，所以安排在星期五下午，男孩子穿綠的或藍的上衣，女孩子穿紅的或黃的上衣，可以在西溪路的外貿精品店買到。我到了店里，看到標價有點小貴，可還是咬牙買了。

星期五，我給她換上了新衣服，整整一天，我都坐立不安。我是個低調的人，也沒告訴親朋好友，我想我的小魚是很上鏡的，在她的幼兒園生活中，有可吹的一件事，這樣，實在太美了。

下午，我早早地等在幼兒園門口，門一開，我就沖向教室。老師把我叫到一邊，歉意地說：“因為電視拍攝的緣故，導演說只要四個人就夠了，根據導演的要求，你的小孩就沒上去，下次有機會一定讓你們參加，真對不起了。”這樣的大起大落，我都懵了，可還是強顏歡笑地說：“沒關系的，謝謝老師。”

在回家的路上，小魚高興地說：“媽媽，老師給我大五角星了。”

“為什么給你大五角星？”我奇怪地問，我知道10顆小五角星才能換顆大五角星。

“我們是在花園里拍的，導演說4個孩子剛好，就讓我們下去一個。導演本來讓金子下去的，因為她個兒最高，金子哭了，老師說，誰愿意下去，就給誰大五角星。我就下來了，老師就給了我大五角星。”小魚從小表述能力就很好。

我心里非常失望，我的孩子咋這么沒用，現在社會競爭這么劇烈，謙讓并不是好事，就想說，金子經常上電視的，你好不容易一次，干嘛下來。可她接著說：“媽媽，金子給了我一個發夾，是不是很好看。”她驕傲地舉著發夾，一個新疆帽子造型的發夾。

“嗯，很好看，我給你夾上。”我給她夾上發夾，又問道：“那你不是沒得上電視了，我們看不到你了。”

“媽媽，我就坐在路邊鼓掌，你聽得到我的掌聲的，導演說，今天演得最好的就是我了，還給了我一個鏡頭，你看得到的。”

她坐在自行車車后，很開心地唱著，路上的人不時地回頭，她唱得更起勁了，我說過，我的小魚本來就很上鏡的。我帶她到了聯華超市，買了一包好時巧克力，我把整包給她，說：“想吃就吃吧，都給你。”

“真的，我能多吃嗎？”小魚高興地說，平時都只能吃三顆。

“是的。”

“那我都吃完也行。”

“是的。”

“媽媽，你瘋了。”她差點從車上蹦下來。

最終她沒有吃完巧克力，分給了金子和盼盼。她和外婆說：“我得了大五角星，媽媽給了我一大包的巧克力，我還送給了同學吃呢。”我給她一大包巧克力，是讓她忘記沒得上電視的不快，孩子只會記住讓她最刺激的事情。

我以為她最終忘記了曾經有機會上電視的事情，節目在電視上放的時候，金子個兒高，就在老師的邊上，她看得很開心，說是金子演得最好，我聽到背景音掌聲，她沒提起。

上學了，小魚一直是個淡定的女生。她沒評上過三好學生，雖然她成績很好，班干部也輪不到她。唯一的一次是因為同學們的一致評定當了一學期的學習委員。各種競賽，活動都沒她的份。

家長會上，她的成績一直是班級第一，獎勵卻聽不到，有些家長就為我憤憤不平，說老師不公，你可以和校長去說。我說：“沒事，每個孩子都很優秀，我家小魚成績好，也是老師教育的結果。”小魚也真心為同學高興，就像當初她為金子鼓掌一樣，每次都興高采烈地說，哪個同學獲獎了，上級領導來學校參觀，阿斯瑪代表全校同學向領導匯報。

有一次，小魚的作文得了全省三等獎，學校領導特別高興，在周一的升旗儀式上，校長表揚了她，還讓她到臺上去領獎。她戰戰兢兢地走上去，從校長手里接過獎品，一只漂亮的鉛筆盒，就一直低著頭。還是阿斯瑪提醒她，要行少先隊隊禮，她才慌張地行了隊禮，臺上的老師們都笑了。小魚繪聲繪色地講著領獎的經歷，把我逗得樂不可支，她總結說，到臺上去，真緊張，只有阿斯瑪才行，我還是做個在路邊鼓掌的人。

幾年后，小魚的高考成績在學校得了第一，她去給學弟學妹做報告，當她從紅毯上走下來的時候，她說：“我一直是個坐在路邊鼓掌的人，現在這么多人為我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