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空清澈得仿佛能夠倒映出整個人間的模樣.秋末的午風緊緊地貼著地面,驚擾了長眠不久的落葉.
? ? 曦洛又曠了一天的課,背著那看似沉甸甸的吉他包,上了一輛一天只有兩班的公交車,他習慣性地把手肘靠在窗內的防護欄上,看著不斷后退的風景.因為這班車駛向渺無人煙的郊野,所以車上最多也就只有三四個人而已.漸漸地,已經看不到什么建筑,車內也只剩下了兩個人.
? ? 已經過了城郊橋,應該不會再有人上車了吧.曦洛這么想著,然后拉開吉他包,一只純黑色的貓抱著一只精致的牛奶瓶躺在其中,寶石藍的瞳孔在陽光的作用下顯得格外搶眼.它爬到曦洛腿上,安靜地躺了下來.曦洛溫柔地撫摸著它的背.這只貓兒是他一個月前,在一個古鎮上遇見的,因為它總是跟著曦洛,所以,他就打算把它留在身邊.
? ? 今天曦洛在出校門的時候,巧遇了一個在吉他社的朋友,因為在一個星期前一起同臺出演過,作為答謝,他給了曦洛一瓶自家的手工酸奶.曦洛把瓶蓋打開,小心地把牛奶喂給那只貓兒.然后拿出吉他,調試了一下音階.昨晚剛寫了一段不錯的曲子,當他嫻熟得彈完一個段落之后,司機透過后視鏡看了他一眼.
"怎么不彈了?"
曦洛從包里拿出一本吉他譜,回答道:"因為還沒有編完."
"這首曲子是你自己編的?"
"對呀,感覺怎么樣?"
"哈哈哈,真厲害,我還以為是哪個音樂家寫的吶."
曦洛微笑著說:"如果每個人都能像您這么想的話,那我會很高興的."
"你還年輕,只要足夠努力,總有一天會實現愿望的."
曦洛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動,看著車窗外南飛的大雁,自言自語道:"實現愿望嗎?"他又想起了一個月前,自己和一個姑娘在許愿湖畔,一起將愿望托付給蓮花燈的場景.記憶不斷地涌現,他開始猜想那個姑娘當時到底許了什么愿望.不知不覺,路面開始變得顛簸起來,貓兒鉆進了曦洛的懷里,仰著頭看著他.
"好了,我們到終點站啦."
貓兒順著曦洛的胳膊爬到他的肩上,他從車上跳下來,一腳踩在厚實的土地上,空氣中散發著濃郁的蔬果的香味.環視一下周邊,陳列有序的稻田上,星星點點地立著姿態萬千的稻草人.幾只白鷺停在懶洋洋的水牛的背上.不遠處,磨坊上的風車忽停忽慢地轉動,天藍的底色與晚收的麥穗的金黃搭配得相得益彰.
司機拿著水杯從車上走下來,對曦洛說:"再往前走就只剩田地了,可沒有你這種年紀的孩子會喜歡的地方."
曦洛看著遠方金藍相接的天際,說:"哪又有什么關系呢,既然已經來了,那就好好地欣賞一下平日里看不到的美景吧."他提了提肩上的吉他包,"那么,傍晚的時候還要麻煩您送我回去."說完,轉身正要離開.
"等等,你能告訴我,剛剛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嗎?"
他看了看那只貓兒,說:"如果我在傍晚前能想到的話,就告訴你吧."
午后的陽光有種催人入睡的魔力,曦洛和貓兒沿著開滿野花的羊腸小道穿過一條小溪,又順著一條不怎么好走的石階,來到一座不會高出十米的小土坡上.至上而下的視角將秋日的婀娜盡收眼底.他們走到土坡上唯一的一棵白楊樹下,那只貓兒從曦洛肩上跳下來爬到樹上.他拭去一方落葉坐了下來,翻開吉他譜,在上面寫下幾個音符,一片金黃的樹葉正好落在曲譜上,精致得不知該如何用語言去形容.曦洛看著那只貓兒,說:
"你一定不是一只普通的貓,只要有你在,我們就一定還會再見面."
宜人的風帶著香辛料純樸的香味從遠方而來,將他送去了夢的國都。那只貓兒在曦洛醒來后不知去了何處,他揉了揉朦朧的睡眼,透過手指的縫隙望著碧藍的天空,陽光貫穿了金黃的樹葉灑在他的臉上.
如果每一個靈魂都有一個旋律,那么,當兩個截然不同的旋律被寫在同一張紙上的時候,又會組成怎么樣的樂章呢?曦洛邊想邊抱起了吉他,細長的手指在弦上來回撥動.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把沒有編寫完的段落也彈了出來,感覺和之前寫的曲落正好契合,于是就提起筆寫了下來.之后,他在那一頁折了一個角,把本子合上,將吉他放到一旁,站起來,看著不斷飄落的樹葉,空氣中多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不用回頭,他知道那個姑娘就在白楊樹的另一邊,與自己背對背站立.
"這是想藏到什么時候呢?"
姑娘從樹后面偷偷地看了一眼曦洛,然后輕聲問道:"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曦洛轉身走到她面前,笑著對她說:"你每次都是突然出現,然后又突然消失.我差不多也已經習慣了吶."
姑娘不敢直視曦洛的眼睛,用食指圈著自己耳邊的秀發,"難道你就不覺得我這樣子很奇怪嗎?"
"傻姑娘,有秘密的女孩才可愛,不是嗎?"
她聽完后,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然后一言不發地看著麥田上一掠而過的白鷺,說:"秋天,一個迷人的季節就要過去了吶."
"是啊,不過幸運的是,明年還有秋天."
"不."姑娘的眼眶略微濕潤,"這應該是最后一次了."
曦洛看見她的臉上利落地滑下了兩行淚水,慌忙地問道:"你怎么了?"說著,就蹲下身去,想把包里的紙巾抽出來.
姑娘擦了擦眼淚,然后笑著說:"我沒事,這不是悲傷的眼淚."然后走到他的身后,摸著那把靠在樹上的吉他,問曦洛:"新的曲子已經編完了吧?"
"嗯,能麻煩你當我的第一個聽眾嗎?"
姑娘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站起來替她擦去了殘留的臉上的淚水,兩人一同坐在白楊樹下,鳥鳴聲附和著琴聲,稻草人手中的緞帶迎風飄動,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在快要進入尾聲的時候,曦洛不再按著曲譜去撥動琴弦,而是隨著心中所想,指尖的動作前所未有的流暢.
姑娘拾起一片右上角缺了一個口子的落葉,細細地聆聽著,她仿佛看到了音符在落葉上舞動.長長的余音在空曠的田間回蕩,曦洛本喜歡在彈完一曲后再習慣性地把每根弦都撥一遍,但這次卻合著雙眼等待余音漸漸淡出.她說,那是大自然將這首樂曲收藏在了風中.
"如果時間就在這里停下就好了."
曦洛想了一會兒,說:"那樣的話,對世界上那些正在哭泣的人太不公平了."
姑娘站起來,把手牽在背后,搖著頭說:"停止的,只會是我的時間."
"那就讓它停下吧."
"嗯?"
他從包里拿出那只精致的牛奶瓶,又從曲譜上撕下兩張空白頁,站起來說,"我們把這個瓶子當作時間囊吧,將此情此景,還有想對未來的自己要說的話都寫在紙上塞到里面.這樣無論過了多久,都不會忘記了,也算是讓時間在這里停下了吧."
姑娘藍寶石一般的瞳孔在夕陽的襯托下,令人覺得她是一副畫,她從曦洛手中接過紙筆,笑著說:"真是很棒的突發奇想呢!"
她和曦洛背對著背,看著微微有些泛黃的紙面發呆.
曦洛不暇思索地將筆尖在紙面上來回滑動.
"怎么樣?寫完了嗎?"
姑娘趕緊把那一頁紙藏在懷里,"還沒有,不許把頭轉過來."
"那我先把瓶子拿去洗一下."說完,便朝著土坡下的小溪走去.? ? 如果只需要等待就能見到你的話,那我愿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等,如果一輩子的時間不夠,那就等到下輩子.所以我現在不會回頭,因為我知道,要是現在回頭的話,就算等到海枯石爛,我們也不可能再相見.
曦洛洗完瓶子,轉過身,只見到土坡上白楊樹在夕陽下的剪影.他回到樹下,只剩下自己的吉他靠在樹上,旁邊用小石子壓著一張對折起來的紙.那只純黑色的貓從樹上跳下來,爬到他的肩上.曦洛很想現在就知道她在紙上寫了什么.正想翻開看,卻又甩了甩瓶子,將里面的水珠擦干,"要是真這么做的話,她一定會生氣吧."
之后,他把兩張紙疊在一起卷了起來,自己的那張卷在外層,一同塞進瓶中,埋在那顆白楊樹下.
等一切都結束后,曦洛背著吉他包走在回去的路上,看了看時間,已經五點半了.最后一班車好像是五點鐘的吧.這下可要在這田間露宿了.正當他想著今晚要在哪里過夜,遠遠地就看到熟悉的公交車的車頂.他走了過去,只見司機躺在路邊的石頭上,一頂草帽蓋在臉上.
"這是睡過頭了嗎?"
司機聽到曦洛的聲音就坐了起來,"喲~ 你來啦,快到車上去吧.”然后伸了個懶腰,“哎喲,睡得我腰疼."
"您這是特地在等我嗎?"
"唉?不是你自己說的'傍晚的時候要麻煩我送你回去'的嗎?"
"我是說過,不過真的沒關系嗎?要是您被追究責任的話,我就不知所措了。"他肩膀上在貓兒叫了一聲,像是在應和著他的話。
司機喝了口水,回答道:"沒事兒,反正回去的時候也不會有人上我這趟車."
"那我就放心了."
曦洛坐在上午坐過的座位上,翻開吉他譜,打算把之前彈的曲調記下來.本應被折了一個角的一頁上,一片金黃的樹葉躺在那里,右上角缺了一個口子.貓兒把臉貼在他在脖子上。
司機把車子發動之后,問曦洛:"之前說的曲名,你想到了嗎?”
曦洛看著那片脈絡清晰的樹葉,“想到了一個不錯的名字呢。”
“是嗎?那真是太幸運了。”
“曲子的名字,叫做《秋戀》。”
“秋天里的戀愛嗎?不不不,還是把‘戀愛’改成‘戀情’更好吧?”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肩上早已熟睡的貓兒,然后小聲地說了一句:“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