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fù)。
“屋頂上有人!”我對母親說。
“別瞎講,我們家是頂樓,再上面是平頂,哪來的人!”母親被我的話嚇了一跳。
“真的有,我能聽到腳步聲。”我堅持說道,我也知道我們家是這棟六層樓的頂樓,沒有樓梯再通到平頂了。但我聽得真切,好幾個漆黑的風(fēng)雨飄搖的夜,當(dāng)我掙扎著要睡下時便會有“嗒嗒”的聲音從屋頂上傳下來。
“好,等你爸爸回來,我跟他說,讓他上去看,好不好?太晚了,你要睡了,不然明天可起不來。”母親承下我所求,關(guān)了我的燈和門。我并非害怕,事實上我的膽子不小,很早我便開始一個人單獨(dú)睡一個房間,平日里偶爾摔跤破皮或不慎被劃了手指,出了血,擦干就忘了。只不過屋頂那聲響有時像一個老者在低喃,有時又像一個少年在跳舞,總之就是煩人。
母親似乎還在忙些什么,我盯著地板上從門縫里滲進(jìn)的光,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學(xué)校里,我悄悄和我的同學(xué)兼閨蜜講了,我家的屋頂上有人,我還向閨蜜描述道:總要等四下里都安靜了,樓板上就會有“嗒嗒”聲,像母親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有時還有類似空的易拉罐掉落的聲音,又像小說里酗酒的父親,酒瓶從他無力的掌心滑落,嚇得壁爐邊無辜的小孩戰(zhàn)戰(zhàn)兢兢。
“別嚇我,你在講鬼故事,我不聽,我不聽。”閨蜜不信,也不敢聽我再講,倒是后座的男生,默默聽了我的敘述,然后陰森森地從我耳邊飄來一句“一……起……玩……啊,我……是……鬼。”真真嚇了我閨蜜一跳,這些個男生最是無聊。
難道真是“鬼”?
晚飯時間,我又問母親,跟父親說了嗎?父親什么時候爬上去看看?母親回我說,昨天她都睡著了也沒等到爸爸回家,而第二天一早,母親出門去上班時父親都沒醒,今天估計也是,父親打回電話來說公司里有飯局,回家也晚。
我已經(jīng)三天沒有見過父親了。
作業(yè)很無趣,我只用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全部完成,余下的就是我的個人時間,母親不許我玩那些電子產(chǎn)品,而我也沒什么興趣,好在母親給我備了好多書,我喜歡讀小說故事,它們能帶我去另一個時空間,感受不一樣的存在。有時,如果母親忘了喊我睡覺,我可以一直看下去。
“媽媽忘記時間,你怎么也忘了,快睡覺。”每當(dāng)我書興正酣時,母親總突然出現(xiàn),沒等我略施反抗便熄了我的燈,于是我便只能躲進(jìn)黑暗里回味書里的故事。故事寫得真好,講一個少女和一頭小鹿,彼此依偎,好像……屋頂上的人,又來了。
“媽媽!”我點上廊燈,叩開了父母的房間,“屋頂上有人,我聽到有腳步聲,還有扔?xùn)|西的聲音。”我終于看到了父親,在黑漆漆的角落里沉沉地睡著。
“不是屋頂,是樓梯上別人家上樓,我也聽到了,快去睡!明天要起不來了。”母親的聲音帶著煩躁。
“寶貝,怎么啦?”父親醒了過來,懶懶地爬下床,“乖,爸爸明天幫你看看,有爸爸在呢!”父親很久沒有和我說話了,盡管他看起來很累,但還是護(hù)著我,哄我上床,幫我蓋了被子,又在我的額頭親了一下。
“真是爸爸的乖女兒。”父親說。
“爸爸,今天我們上了歷史課,歷史老師很有趣……”我一點都沒有困意。
“寶貝,好!明天聽你講,好嗎?現(xiàn)在我們得睡覺了,不然明天可沒精神了!”父親打斷了我的話頭,輕輕摸了摸我的臉,然后又關(guān)上了我的門。
我其實想說,歷史老師跟父親一樣,懂的很多,但我想聽父親也講一遍。可真的有聲音,悶悶地從屋頂壓下來,我蒙起被子,又熬過了一夜。
大雨天,即使打著傘,從褲管到鞋子還是濕透了。好在母親有先見之明,給我準(zhǔn)備了新鞋新襪,一到教室便能立刻換上。好些同學(xué),我看了,都沒得換,挨了一整天。而這一天,我喜歡的語文課僅上了一節(jié),最討厭的數(shù)學(xué)卻上了兩節(jié),還用掉了一節(jié)自習(xí)課,讓我昏昏欲睡。外面的雨還在下,雨聲蓋過了老師的講課聲,我想那一定是天上有人在哭,因為受了委屈,淚不停地流,她也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委屈,讓傷分擔(dān),好減少她的痛。
這樣的天,父親會來接我的吧,我想。還在小學(xué)時,不管什么樣的天氣,父親總會在放學(xué)的校門口等我,不用我去找,父親一定會高高地向我揮手,喊我的名字,然后接過我的書包,牽上我的手一起回家。但自從父親越來越忙后,已經(jīng)很少見了。果然,校門口烏泱泱的人群里,看不到父親的身影。不過和同學(xué)們一起淌水,聊課堂里誰和誰如何,誰誰誰又買了什么好玩意,也是樂趣。
回到家,母親正在忙活晚飯,廚房里滋滋啦啦,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暮貌粺狒[。
“媽媽,我回來了!”我照常報道。
“淋雨了沒,先去洗澡,洗完就可以吃飯了。”母親看了我一眼說。
“爸爸呢?”屋子里有點冷。
“管他呢,我們管我們吃!”聽上去母親有些抱怨。
“他不是說要去看看屋頂嗎?”我還記得父親前一晚的承諾。
“外面下著雨,怎么看?動動腦子!快去洗澡!”我不再問了,怕母親又要生氣。
母親做得一手好菜,這讓我心情愉悅,比起學(xué)校里工業(yè)化的午餐要好上太多,母親生怕我吃不夠,總讓我的飯碗里填滿各式各樣的菜式,因此,我也總留下半碗飯,實在吃不下去。
飯后,母親忙母親的事,我做我的作業(yè),一人一處互不打擾,像我有次去父親的公司里,看到大人們在一個個格子里敲擊著鍵盤一樣,連說話都是輕聲細(xì)語的。
“媽媽,簽字!”我拿著一本語文作業(yè)給到母親面前,老師要求默寫是需要家長簽字的。
“你模仿媽媽的字簽就好啦,媽媽信任你!”母親甚至都沒看一眼我的作業(yè)。好吧,我心想,其實我早已經(jīng)很會模仿母親的簽字了。
“我有道數(shù)學(xué)題不會。”其實不止一道。
“我也不會,要不等你爸回來,要不就明天好好聽老師講解。”母親有些尷尬地看著我說。
我回了房間,能做的作業(yè)我已經(jīng)完成了,于是便迫不及待地翻出我的故事書……隱秘、詭計、懸念……書里有精彩的世界!
“嘭!”我聽到了關(guān)門聲,一定是父親回來了。
“爸爸!”我在房門口喊。
“唉,寶貝!”父親看到我,笑開了花似的。
“快來,有道題我不會!”
“寶貝,等爸爸吃口飯來找你好不好?”
“那你快點!”我又回了房間,攤開了數(shù)學(xué)作業(yè),繼續(xù)捧著書。
我感覺過了好久,客廳里偶有父母窸窣的說話聲:
“別坐著了,去看看女兒!”
“好累,讓我休息會!”
“就你累,誰不累!這個月女兒你見過幾次?”
“工作呀,我有什么辦法,不工作哪來的錢?”
………
屋頂上的朋友,你怎么不去工作,你又靠什么活著?
一段時間的雨終于停了,外頭的世界被洗滌一新,唯有我房間的窗戶上突然蒙上了一層混濁的白,讓光線變得稀疏,讓世界變得模糊。母親用盡各種方法去擦拭,卻收效甚微。
“我就說屋頂有人,肯定是人家倒了什么東西下來。”我終于找到了證據(jù)。
“不應(yīng)該啊,前段時間小區(qū)里剛剛修過屋頂,鋪過防水材料,這又是什么?怎么擦不掉。”看來母親也有點疑惑了,她仔細(xì)檢視了一圈,似乎有所發(fā)現(xiàn),指著我的窗臺上角說,“這里還濕的,肯定上面沒修好!這幫該死的,沒認(rèn)真干活。”
或許吧。但我看那模糊的花紋倒是有趣:像飛機(jī)上看到的棉花狀云層,籠著一處洞天;像上了年歲的滄桑的臉,懇切地祈禱;像經(jīng)年的玄妙的圖文,暗藏奧秘。沒想到屋頂上的人還是個畫家。我也愛畫畫,一拿起我心愛的筆,想象力就如草原上奔跑的野馬,天空里展翅的飛鳥,在草稿紙上,甚至在書上,在課間,在課上,隨時隨地都能畫點什么出來。
時光流動,有時慢,有時快,不想來的卻總要來。老師說接下來的期中測試是一次多校聯(lián)考,為此還特地進(jìn)行了模擬考試。我說于母親聽,母親哂笑說,這陣勢像是要中考似的。母親的話語中透著嘲笑和不屑。我也這樣想,一次考試,能說明什么。
我一如既往地沉浸在閱讀和繪畫的趣味中,我可以把書里人物用筆畫出來,同學(xué)們很都喜歡。老師也夸我,但也告誡我,應(yīng)多把精力放到學(xué)習(xí)上,因為我的模擬考成績與老師的預(yù)期有些距離。
聯(lián)考終于還是來了,分考場、聽考前廣播,我突然感受到一絲緊張。當(dāng)卷子攤開在我面前,我看到文字和數(shù)字的多樣組合密密麻麻地堆砌其上,好像歷史老師演示的史料一般。咦,這卷面怎么像我的窗戶,被那“人”涂過的窗戶,若讓他在側(cè),我想再難的題都應(yīng)該不在話下吧。好像書里的書生,遇到良善的狐妖,施展法力助書生金殿奪魁,我可不需要拔什么頭籌,不至于難看到讓我那閨蜜輕視也就可以了。
想點高興的事,我的生日快到了,母親肯定準(zhǔn)備好了那日的禮物,而父親向來是慷慨的,他會把手機(jī)丟給我,讓我在網(wǎng)上選自己心儀的物件,父親都不會細(xì)看,直接會點擊付款,我就可以等著一件件禮物送來,如果說秋天落葉的美抵消了瑟瑟的涼意,那么接收禮物的喜悅就對沖了一個人的孤獨(dú)。我閨蜜因此對我有些羨慕,太多了吧,她說。不然呢?我回答她,父親不就是派這個作用的嗎?
“爸爸,快來,有道題不會。”我難得抓到一次父親早回,“再給我講講秦朝后面是哪個?我記不清。”
“好的,寶貝。馬上來。”父親記下我的題,沒幾分鐘就在草稿上寫下了求解過程,得意地說:“很簡單,爸爸一步步都寫清楚了,自己看。”
“還有歷史,給我講講!”我接過父親的草稿紙,那滿滿一頁的排式讓我絲毫提不起興趣。
“秦后面是漢,漢后面是三國魏晉南北朝,再是隋唐五代十國宋元明清。”歷史是父親擅長的。
“什么啊,聽不懂!”我卻有些生氣,正常人,誰記得這些!
“就是這樣啊,那要爸爸怎么講?”父親倒顯得委屈巴巴。
“好了,出去吧!”這句喝退父親的話快要成為我的口頭禪了。
屋頂又出現(xiàn)“嗒嗒”的聲音。
我沖出房間,看客廳里癱坐在沙發(fā)的父親,有些惱:“屋頂你去看過了嗎?真的有人,我剛剛又聽到聲音了。”
“傻姑娘,哪來的人。又沒樓梯通上去,那人怎么上去。”父親一邊拿著手機(jī),一邊又在哄她。
“算了,答應(yīng)我去看的,你也不去。”我一刻也不想再看父親,任由那屋頂?shù)娜嘶斡瓢桑谖业拇吧袭嫯嫲伞N医]好門窗,自覺地關(guān)上燈,窩進(jìn)我的被子里,祈禱第二天快些到來,我可以不用再一個人待著。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和聯(lián)考成績同時到來,那冰冷的分?jǐn)?shù)也證明,想象力解決不了現(xiàn)實問題。
“怎么回事,你都在干什么?考這點分?jǐn)?shù),你想干嘛,你要什么沒給你………”母親的咆哮如期而至,而我就像書里壁爐邊的那個小孩。
我感到又羞又惱,轉(zhuǎn)頭跑回了房間,臉上滿是淚,我知道我考得不好,但心里卻只有委屈和憤懣。房門外,我又聽到父母的爭吵聲,當(dāng)外頭平靜下來時,父親進(jìn)來了,沒了往日的和善,而是一張冷峻無奈的臉。他用平和的語氣,說道:“你只要努力,想要的都會擁有,如果不努力,連同你所擁有的都會被剝奪。”父親在威脅我!但因我不占理,無法像往常一樣往父親身上撒氣,便也只能忍受父親的絮叨。
家里收到了家長會通知,父親也終于抽了空,踩著點,帶著紙筆認(rèn)真地聽會,比工作會議還要上心,仔細(xì)記下老師的每個要點,帶回滿滿兩頁紙,在我面前宣讀,并承諾會多花時間陪著我一起學(xué)習(xí),我有些感動,但嘴上一如往常:“知道了,好了,出去!”直到家長會后,我才略感家里的氣氛有所緩和。
我窗臺上角的墻上鼓起了幾個包,像海里的魚吐出的泡泡,伴著墻漆的漸變,又像另一幅畫。屋頂?shù)娜耍窍油饷娌粔虍嬃耍低禎B進(jìn)我的房間里畫了嗎?我循著那圖案,在筆記本構(gòu)了一幅圖,精心用色彩妝點。
“看,我剛畫的!”我向父母挨個炫耀我的作品。
“作業(yè)完成了嗎?有空就多看書!”母親一臉的不屑。
“寶貝,很好看。再去檢查一遍作業(yè),不要有漏掉的!”父親更溫和,目光在畫上停留了兩秒,轉(zhuǎn)而又投向電腦屏幕。
“他們都沒仔細(xì)看,畫上面還有我精心設(shè)計的簽名呢!”我無趣地回了房,坐在窗臺邊,對著窗玻璃自言自語。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已經(jīng)不再厭煩那“嗒嗒”聲,屋頂?shù)娜擞谖曳路鹗且鄮熞嘤寻愕拇嬖凇N耶嬃撕脦追约簼M意的作品,連同剛剛那幅一同有序地在窗臺上排列開來。在這個家里,我最喜歡我的房間,在這個房間里,我最喜歡這個窗臺。我看到一片暗紅朦朦朧朧地印在窗上,分不清是殘陽如血還是霓虹燈起。
我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隨即從筆袋里翻出一把美工刀,擼起袖子,慢慢在我的手臂上劃了一道細(xì)長的口子。暗紅色的血珠從皮膚的細(xì)縫中滲出,一顆顆排列成一條,像那些畫一樣,瞬間的疼痛刺激了我的精神,我覺得神奇,仿佛是手臂上額外長出了一條紅線,我把手臂靠向窗子,光與血融合在一起,讓我不由地微笑。
周末,我照常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借著房門來隔絕干擾,若不是母親催我吃飯,我可以整天不出房間。
“門開著,一天到晚在房間里,你聞聞這房間里的味道,怎么待的下去!”母親板著臉,推開了我的房門,又去開了窗,順便又觀察了下窗戶上的那攤油灰。
“你什么時候有空,喊個人去看看,璇兒的窗臺墻壁上都滲水起泡了。”母親對坐在客廳里的父親說。
“屋頂修過了,還漏,我有什么辦法?”父親回道。
“找人看看呀,什么都不做,這房子還住不住了?你去聞聞你女兒房間里的味道。”
“好,等我抽空去找人看!”父親從沙發(fā)上起來,走到我的門口,倚在門框上問我:“寶貝,要不要吃點什么?”
“不要!”我低頭伏案,不曾回頭看他。
“有時間的話,爸爸給你講講歷史故事?”父親繼續(xù)討好道。
“出去,別打擾我!”我沒好氣地回道。
父親討了沒趣,他甚至沒有看到我的臉和我筆下的內(nèi)容,便只得退出。
“我們找個地方去玩,開車或高鐵飛機(jī)都可以,讓璇兒也散散心!”我聽父母在對話。
“什么時候?”母親問。
“都可以!”父親答。
“你定時間,我訂票!”
“好,我看下時間。”
跟大人出去玩,有什么好玩的?還不如在家里。我暗自笑了笑,我還是喜歡窩在我的一方天地里,習(xí)慣在一個人在房間里做著少女的夢,我把屋頂?shù)娜藢戇M(jìn)作文里,把靈感勾勒在紙上。
母親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衣服袖口上有淺淺的血跡:
第一次時,母親嚴(yán)肅地告訴我不可以亂抓皮膚,留了疤難看。
第二次,母親生氣地訓(xùn)斥了我,再亂抓就去醫(yī)院看病,我從小不喜歡醫(yī)院那氣味和污糟糟的人群。
第三次發(fā)現(xiàn),母親沖進(jìn)我的房間,一把擼起我的袖子,看到兩條舊疤痕和一條新的,新的那條還有血色。母親嚇壞了,忙問我是不是學(xué)校里有人欺負(fù)我,我回答不是,支吾著說是我自己覺得有趣而已,不疼。
這次我也嚇壞了,不是因為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秘密,而是母親的臉上布著驚恐、錯愕、慌張……仿佛使周遭的空氣都凝結(jié)了。好一會兒,母親才和顏悅色地問我近期學(xué)校里是否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沒有,我回答母親,若說有,那就是期末考試近了。
母親默默退出了我的房間。夜里,我似乎聽到了哭聲,起先我還以為是屋頂?shù)娜税l(fā)出的,尋常只是腳步,這次卻變了頻道。再仔細(xì)聽,才發(fā)現(xiàn)竟是母親的。我偷偷翕開了房門,看父母的房間果然還亮著燈,有密而急的話語不斷傳出。我料必是白日里母親發(fā)現(xiàn)的我手臂上的劃痕嚇著了她。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心想,大人們永遠(yuǎn)有不知所謂的憂愁。我轉(zhuǎn)頭輕輕合上房門,睡去了。
這幾日,父親回得早了,也回得勤了,好幾次出現(xiàn)在我放學(xué)的校門口,穿得整齊,站在人群里最顯眼的位置,向我招手,喚我的名字,一把要接過我的書包,我不依,他也不說話,默默跟在我和同學(xué)的身后。
一家人齊齊地吃著晚飯,盡是說笑。父親問我學(xué)校里玩什么,我說學(xué)校里管得緊,不讓到處跑。父親哈哈一笑,說他和我一般大的時候,教室里是坐不住的,下課鈴一響就到走廊里放風(fēng),曬曬太陽,磕上幾顆瓜子,若是中午,一準(zhǔn)是在籃球場上打球以吸引女生的注意。母親狠狠剜了父親一眼,讓我別步了她的后塵,中學(xué)時期的男生,傻到根里去了。我笑得噴出一口飯,飯粒都落在菜里,父親裝出一副嫌棄的模樣,一邊挑出飯粒,一邊又大口吃菜。
就算我在安靜地做作業(yè),父親也總無事來獻(xiàn)殷勤,一會要我喝水,說我這年紀(jì)該時刻潤潤的才好,一會又給我剝來桔子,連同瓤上白色的經(jīng)絡(luò)都除得一干二凈,讓我忍不住要吃,趁我心情好,輕輕坐在我的床尾,問我是否可以看下我的書本,伸手不打笑臉人,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臨睡前,父親問我要不要聽下他對漢代幾個皇帝的認(rèn)識,我告訴他,我們的課已經(jīng)上到唐代了,父親笑道:“唐代的故事可多了,玄武門之變,第一個女皇帝,還有本家的一個大美人。”
“好了,明天你們再約時間講,今天太晚了,必須要睡覺了!”好久,母親才來叫停。
“那明天,早點收拾書包,給爸爸十分鐘好嗎?”父親問得誠懇。
“明天再說!”我不好直接答應(yīng),得顧著臉面。
幾天來,沒有風(fēng)也沒有雨,屋頂上的人也沒了訊息,大概是我這房間這幾天有些熱鬧了,不光是父親,母親也常竄進(jìn)來向我噓寒問暖,嚇跑了他吧。或許也是因為沒有屋頂人的“打擾”,我睡得倒好,早上非得母親叫我兩遍才起得來。我也好久沒有新的畫了,舊的畫被太陽曬得褪了色,有些難看。
期末考試還是來了,沒有期中的那次隆重,而且因為要放假的關(guān)系,同學(xué)們反而興奮,互相說著假期的計劃。
“我要去北京,我爸票已經(jīng)買好了,考完就走!”我得意地跟同學(xué)們說,父親一手包辦了行程,母親竟沒有提任何反對意見。
“我也想去……”大家有些羨慕,這讓我都忘記了那一張半張的卷子上涂的什么鴉。
這一次,父母沒再過問我的成績,真的就當(dāng)沒有發(fā)生一樣。那一趟的旅程,我們來回坐了高鐵,去了長城,領(lǐng)略了千年的寒風(fēng)刺骨,我和母親坐在光滑的石階上依偎著躲風(fēng),看父親壯志凌云般地高高站著張開雙臂吸天地靈氣。我們?nèi)チ斯蕦m,在乾清宮的廊廡下一家三口拍了張照,父親給我講了許多王朝的故事,買了一本關(guān)于故宮珍寶的畫冊,還排隊蓋了故宮的章。讓我最滿意的還是后海的那片廣闊的冰場,我們玩冰上腳踏車,整個下午,連怕冷的母親,也一直陪著,絲毫沒有抱怨。在北京的最后那天,我們還去了頤和園,巧的是,我又遇到了一塊冰場,冰面下便是有名的昆明湖,父親看出了我的心思,拉起我又下了場,因此差點忘記了回程的高鐵時間點。一家三口拖著行囊,快速翻越過萬壽山,從后面出了園子,輾轉(zhuǎn)坐上了回家的高鐵。
回家即收到了期末的成績單,不論是父親,或是母親,依然沒有因成績而訓(xùn)斥我,反倒讓我不安,一桌上吃飯,說笑的全無關(guān)考試和學(xué)習(xí)。
“這次的太難了,下學(xué)期我得卷了。”我試探著說道。
“如果健康和學(xué)習(xí),我們毫無疑問地選擇健康。”父親說。
“我哪里不健康了?你有病。”我感受到父親似有所指,臉上有些燙。
“我有病,你肯定也有,因為你是爸爸生的。”父親哈哈一笑。
“那我算什么?”母親嗔怪道。
“就是就是,我是媽媽生的。”我和母親迅速結(jié)成了同盟。
“好好!”父親笑得歡暢,又說,“爸爸宣布一件事,爸爸換了個工作,以后有大把的時間陪你和媽媽。所以,爸爸想約寶貝的時間,好幫你把需要爸爸講解的問題整理一下。”
開年一場大雨,連下了幾天,不光是屋頂,四處都叮叮咣咣地響,到雨停,母親又來我的窗臺看,嘟囔著說這怎么行,一定要修之類的話,便又找父親去說。也就三兩天,父親便找來了個匠人,來我的窗臺檢查了一番,說要鏟去發(fā)霉?jié)B水的墻皮,并且要在頂上做防水處理,隔天就帶了人,架了把長梯,從樓梯間的天窗上去,在我的窗臺頂上做活,下來時拍了個照片給父親,說是在我房間正上方的屋頂上,堆了半人高的一攤建材殘留,父親驚訝莫名,親自爬上去看了,下來跟母親說不光有殘留的建材,還有煙頭,空瓶,易拉罐,還長出了野草枯萎了覆在垃圾堆上。
母親跟著一起罵那些無良躲懶的工人,父親則立刻去了物業(yè)投訴,又隔一天,在父親的監(jiān)督下,物業(yè)的人終于把屋頂清理干凈,同時匠人又鏟去了我房間窗臺上角的墻皮,連那窗上的灰白也被一并處理干凈。
“不會再漏水,垃圾也清理干凈了,怪不得有時屋頂有聲音呢,那幫混蛋!”父親仍然意難平。
所以,屋頂干凈了,沒人了?我也確實很久沒有聽到來自屋頂?shù)娜说穆曇簟u漸地,我確認(rèn),那個屋頂?shù)呐笥颜娴淖吡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