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堡文化研究 第71期
作者:王可田
編輯:秦隴華
陜西是小說大省,也是詩歌大省。陜西詩人孜孜以求的經典性、原創性和現代性的寫作范式,以及傾向于神性,對歷史、文化的詩性觀照和深刻洞察,是能夠為這個時代留下具有恒久價值的詩歌文本的。陜西又是一個有著深厚現實主義文學傳統的省份,對社會現實的熱切關注和反映,已成為眾多詩人對社會良知和責任心的自覺承擔。同時,具有后現代主義傾向的詩歌實踐,也能在這里找到生發的土壤。可以說,陜西詩歌的龐雜和多元,相互之間的共生共榮是罕見的,也是珍貴的。這也從另一個方面反映出漢家雄風、大唐氣度在這塊土地上的延續、彰顯,以及時代精神輝映下斑駁陸離的文化景觀。
作為陜西詩歌的“半邊天”,陜西女詩人也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她們在詩歌上的成就并不亞于男性詩人。她們有自己的獨特性,也有自身的特殊性,或者說,并不適宜將她們和男性詩人進行比較,他們之間重要的不是可比性,而是各有優長、不可替代的差異性。甚至差異性也不必過于強調,互補性才是根本。正是她們瑰麗多姿的詩歌風景,才與男性詩人的創作共同構成豐富、多元的陜西詩歌的完整面貌。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詩壇,就活躍著一大批陜西女詩人的身影。在陜北插隊的北京知青梅紹靜,以飽含黃土情味的吟唱加入波瀾壯闊的新詩潮運動,詩集《她就是那個梅》獲得全國第三屆優秀新詩集獎,為陜西女詩人作了表率。緊接著,陜西本土的劉亞麗、胡香、南嫫、小宛、劉曉樺等,以各具特色的詩歌實踐和藝術審美為陜西詩歌寫下濃重的一筆,也為后來者提供了借鑒和學習的珍貴樣本。但隨著時代變遷和詩人的分化、流失,在陜西本土只有少數女詩人留了下來,堅持下來,卓然獨立,顯現不凡的氣度,她們是劉亞麗和胡香。劉亞麗是獲得過多個重要文學獎項,在全國有很大影響的詩人。她的詩平易舒展,光潤細膩,意蘊弘深。她善于用日常生活物象傳達一種形而上的思考和體驗,宗教情懷已內化為生命本身,詩歌發現充滿新意,躍動著無限的喜樂和生機。她對詩歌的音樂性有著完美的實踐,執著于技巧卻不露痕跡。胡香近些年很少發表作品,也很少參加詩歌活動,但她的詩愈加開闊和精深,或許在這種狀態下,她更能全身心地進入幽暗莫測的詩歌本體,窺見那道引領人類精神的光芒。胡香的詩在悲劇性基調上,傳達出對命運的接納、對生命的感恩,令人喟然動容。她并沒有過多地表現詩歌的社會性主題,而是傾向于生命和靈魂熱切的吁求,詩歌的精神性表達,指向存在的終極。
在六十年代生的這一批詩人中,楊瑩也專注于其它文體的寫作,但毫無疑問,詩歌仍是最貼近她心靈的體裁。她的詩短小、清麗,散發著濃郁的女性氣息。三色堇成名較晚,給人的錯覺是和70后一起成長起來的。這或許可以說她是一個晚成的詩人,她孜孜不倦地勤奮創作令人欽佩,她的詩節制、明凈,在含與露、隱與顯之間達到了較好的平衡,這得益于她對詩歌意象及隱喻的嫻熟運用。神木的閆秀娟雖處邊地,詩風也較為傳統,但扎實的功底和充滿地域風情的獨特書寫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外,像定邊的張曉潤、銅川的劉愛玲、西安的白芳芳、渭南的趙紅娟等,多年的堅持讓她們在詩歌上有了不俗的表現。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至新千年,陜西70后詩人紛紛登場,在詩壇發出自己的聲音,展現獨特的藝術個性。女詩人無論是在影響還是創作實績上,似乎都走在了男性詩人的前面。眼下,她們已經成為陜西女詩人群落最具活力和可能性的群體,寫作上漸趨成熟,進一步走向深入和開闊的境地。安康的李小洛,率先為陜西70后贏得全國性的影響和聲譽,她的《一只烏鴉在窗戶上敲》、《省下我》、組詩《孤獨書》等一經發表,就受到很多人的追捧。在詩歌和生活之間,李小洛執迷于營造棲居的詩意,小城安康便成為這樣一個代稱。她的詩歌明澈透亮,語感極好,意象在清晰和模糊之間游移,如真似幻,耐人尋味。臨潼的橫行胭脂,其詩歌作品的發表也如她的網名一樣席卷國內各大刊物。她執拗而綿長的訴說,帶來出其不意的感染力,她對詩歌語言的不斷刷新,頻頻點亮人們的眼睛。但是,生活上的自閉和詩歌的極端化表達,對心靈是一種損傷,不過詩人內心的堅韌是具有修復能力的。
在陜西70后女詩人中,酈楹和寧穎芳給我留下特別的印象,她們共同的特征就是不急不躁,安靜從容。詩歌對于她們已是生活方式乃至休閑方式,但這并不妨礙她們在詩歌藝術上的精進。相反,正是這種良好的心態,讓她們更深地潛入生活和詩歌內部,發現種種神奇。酈楹詩歌有一種難得的知性美,廣泛的涉獵和汲取賦予她開闊的視野,沉潛和智慧帶來抵達事物本質的發現與領悟。寧穎芳早期詩歌的女性化特征很明顯,輕柔唯美,近年來作品的思想深度和藝術表現力進一步加強,詩歌的厚度和內部空間進一步擴增,她的QQ簽名“愿隱沒成為我發光的方式”,令人贊賞。楊芳俠近些年才走入人們的視野,但她的詩歌實踐已相當漫長。詩歌對于楊芳俠來說,幾乎就是生命的全部。飽滿而熾熱的情感,悲愴情懷,以及對于美和崇高的精神訴求,讓她的詩有了很強的感染力和震撼力。身居柞水小城的王鳳琴,她的詩名并不為人所知,但其嫻熟的技藝和對意識層面的開掘令人震驚,她的詩是隱秘內心的鏡像,在可解和不可解之間,有著獨特的魅力。
詩歌的面貌,印證著寫作者的理念;詩與寫作者的關系,也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詩歌的狀態、面貌、格調乃至格局。隨著社會的急劇轉型,詩與名利的逐漸絕緣,在很多詩人那里,詩歌不再是事業,而退居為一種精神自足的方式。在陜西70后中,就有很多不大拋頭露面的女詩人,但她們的實力卻不容小覷。阿眉就職于新聞媒體,但紛紜的社會事件和娛樂快餐并沒有沖淡她內心豐沛的詩意,時而舒緩時而跳蕩的節奏傳遞出現代語境下的古典審美。作為醫務工作者的聞風,其詩簡雋明晰,語言富有暗示性,短小的篇幅中呈現的是自我世界的廣博和隱秘。初梅的知識女性氣質在詩歌中體現為一種優雅,一種反觀自身的從容不迫,一種情調和意蘊的渲染。還有在繪畫和詩歌之間自由穿梭的沈向陽和高小雅,一個沉雄有力,一個散淡徐舒,以不同的方式叩擊閱讀者的心扉。名字還可以列舉很多,像穆蕾蕾、煙雨、蔣書蓱、苦李子、傳凌云、南南千雪、陌上寒煙、屈麗娜、琴音、詡真、崔彥等。就目前來看,這一批詩人的名聲和寫作實力并不一定是最大、最好的,但經過充分的沉淀和打磨,藝術上的突飛猛進或一鳴驚人,完全是有可能的。正是她們以各自的文本實踐構成陜西女性詩歌的有機整體,營造了濃厚的詩歌氛圍。
就在70后詩人不斷超越自我,在詩歌的道路上穩步推進,并逐漸成為詩壇中堅力量的時候,80后不知不覺已成長起來,以飽滿的熱情和創新精神顯現強勁的活力。商洛的呂布布這些年在南方發展,良好的詩歌素養和悟性以及廣泛的詩歌交流讓她從同齡詩人中脫穎而出。她的詩對日常生活的表述打著鮮明的個人化烙印,主體的私密和幽暗給了她更大的探索空間。西安的木小葉較少發表作品,但她的詩技藝嫻熟,語言流利雅致,表達上傾向于幻念和冥想的再現。在八十年代末出生的女詩人中,榆林的惠詩欽很突出,作品在各地刊物頻頻發表。她的詩帶著這個年齡段特有的清淺和靈性,散發清澈瑩潤的光澤。陜西80后女詩人還有很多,像延安的李亮,漢中的楊菁,咸陽的郝娟子,長安的劉歡,商洛的牛磊,銅川的張惠妹、鄭曉蒙等。她們目前處于蓄勢待發階段,正尋找自我的獨特發聲,但廣泛的學習和借鑒,廣泛的汲取,已讓她們鋒芒初露。
最后說一下90后詩人。她們大都活躍在大學校園,或剛剛走上社會,是陜西女詩人群體中最年輕的一代,是詩歌的未來。詩意的種子在心田萌發,抽枝展葉,搖曳一片新綠。年齡沒有成為藝術探索的障礙,詩歌才華早早地顯露出來。像出名較早的“少年詩人”高璨,程賀、張筠涵,以及在校園詩歌獎評選中脫穎而出的唐棠、馬映、郭林等。
對陜西女詩人的寫作進行簡單地梳理和概括之后,我們不難發現她們在詩歌主張、藝術理想和文本呈現方面的巨大差異,也清晰感受到女性本身所具有的群體性特征。她們有著普遍的對自身和情感體驗的執迷,也放眼身外世界,表達人類的共同命運。作為獨立的生命個體,她們之間的差異性或許并不亞于性別差異,她們的詩歌多向度展開,異彩紛呈,成為這個時代洶涌詩潮中的瑰麗風景。當然,詩歌不是才華稟賦的逞能,不是一蹴而就所能到達的巔峰,一種在時光的沉淀下愈見精純的手藝,只有經過深入透徹的思考和艱苦錘煉,方顯足夠的成色和藝術品位。作為陜西女詩人中的龐大群體,日益成為中堅力量70后,她們似乎還沒有到達創作上的成熟期,處于進一步歷練、提升階段,但我們相信艱辛的付出和時間的饋贈,相信會有更多像劉亞麗和胡香這樣的實力詩人從她們中產生。陜西80后、90后女詩人,在寫作上還有更長的路要走,但她們的成長、成熟以至崛起只是時間問題,這是歷史的必然。具體到寫作者個體,還要看她們自身的修為。
作為女性,自然有著區別于男性的生理和心理結構,思維及意識,在寫作上則表現為獨有的視角和表現方式,這也是女性寫作的底色和獨特性所在。過分強調性別身份,忽視人性的共通,人類所要共同面對的生活、遭遇的命運,以及生命和世界的根本性問題,也必然走向自我迷戀的淺薄和詩學上的狹隘。如果拋開“女性意識”和“女性詩歌”的理論糾葛,以及所謂“新紅顏寫作”的諸多爭議,我們不妨回歸最簡單最樸素的立場:女詩人就是寫詩的女性,她們有歷史文化因素造成的不平等,也有社會家庭角色的負累、現實處境的艱辛,她們的寫作在彰顯獨特性的同時,也無法割舍與男性共同面對和分擔的整體性問題。選擇詩歌,讓她們面臨更大的壓力,也預示著無限的可能,為此,我們向她們的辛勤付出和豐碩成果表示由衷的贊美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