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節回顧:最后的纖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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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上船
俺爺正在船頭搌船,見俺媽從塢頭里出來了。“爹,你忙著哩啊!”俺媽頭回叫,這嘴還有點打別。
“是哩哦,趕緊上廒里去,外先冷,招捂著點,桿上滑”。俺爺對這第二哩兒媳婦可滿意,人長哩鐵不說,老實,不會曲啦彎哩。這嘴上把不住多安排了幾句。
俺媽才到船上,看著啥都新鮮。啥東西都跟原先不一樣了。家,是水上哩船,以后走路都得小著心了,她知道自已不會水。
船倉中間豎著一根長木柱子,上面掛了一大塊摞滿了補丁的白篷布,被風刮哩鼓囊囊哩。
俺媽沿著船桿往后走,看見了俺奶奶,她坐在廒頂子上正看舵哩。
“娘,你也起來了猛?”
“俺斗沒睡覺,前半夜劉軍看舵,俺木楞了一會,后半夜俺值哩班”。俺奶奶說完停了一下又接著說:“走船不斗是這,沒明沒黑,人歇船不歇,有再當緊哩事,船也不等人。”
俺媽實在,也不知道接啥好,沒吭勁。
太陽已露出了魚肚白,河水都往上冒著霧氣,河兩岸哩野草棵子被燒哩這里一片黑,那里一片黑,從遠處看象一塊塊疤拉。
河那沿,兩條船前頭,都得有幾個人在拉纖。那幾個人都勾著頭,他們哩身子都往前傾斜著,一根可長哩纖繩繃哩緊緊哩。船頭上有倆小孩坐在那玩,俺媽看見了,直害怕。
“咦,他大人咋恁放心誒,叫他倆在那玩,這要掉到河里咋弄?”
“他倆身上栓哩都有帶子,掉不到河里,那不是大人顧不上看,沒法了,才栓到船前頭。”婆媳倆她問著她接著。
這時,河中間棹過來兩只并到一塊哩兩頭尖哩獨木舟。一個男人站在兩只小船哩中間搭哩木板上,船哩前后分別攔腰綁了兩根木棍子,木棍子上站了幾只黑色哩魚鷹。那個男人手里拿著一根長竹蒿,左右翻飛,用勁拍著水面,嘴里大聲哩嚇唬著,好叫魚鷹下河去逮魚。
“娘,娘,你看那是啥?”俺媽沒見過,忍不住喊了出來。
“那是魚鷹,光管逮魚哩。”俺奶奶早斗見怪不怪了。
只見那魚鷹鉆到水里,汔個猛子,嘴里叨著一條魚,上來水還沒抖干凈,那男人一把抓住魚鷹哩脖子,提溜起來,從它嘴里掏出一條魚扔到了倉底子上后,又把魚鷹扔回到了河里,那動作直熟練哩很。
俺爺搌完了船,叫墩把擱河里涮了涮,提溜上來,用勁擰干后,擱在了瓦楫子上,走過來對俺媽說“去,你跟恁娘上廒里做飯去吧!我看舵。”
廒里頭哩擺設也很簡單,倉底子上鋪了一層黃板,一踩斗響。跟樓梯對著哩地分支起一張床,床上疊著兩個印花哩粗布蓋隊。床底歇堆著燒鍋用哩劈柴、樹葉子、草棍子。在右窗戶下邊有一個用泥巴糊哩地鍋,旁邊還有個風掀,離風掀沒多遠有個盛水哩木桶。
在靠近左窗戶下邊擱了一布袋面,一布袋大米,一個大木盆里擱了塊木槎板和一個木棒捶。兩個封口哩壇子,一個小方桌,幾個小板凳。在樓梯下角落里擱了一個系著繩子哩木罐子,那是解手用哩家伙。一個廒里擱里怪滿堂,反正吃喝拉撒都呆里頭。兩個窗戶也被煙熏哩曲黑。
俺媽看那水桶里哩水也清婁婁哩,斗是不知道是河水還是井水?
“娘,咱吃哩哪里水誒”?俺媽燒著鍋忍不問。
“河水”,俺奶奶接了一句。
“那干凈猛?”俺媽有點不信,這屙了,尿了都往河里倒,還吃河水,這咋能吃下去了。
“那咋不干凈誒,眼不見為凈”,俺奶奶不當回事。
俺媽沒接腔,心里有一百個不情愿吃河水,可有啥法哩?生活并不是人人都能作得了主哩。她不敢往后想,往后哩日子比樹葉還稠哩,想多了叫人惡酥。
飯可簡單,燒一大鍋稀飯,餾一箅子饃,腌哩有咸菜。
俺大也起來了,下了廒,撓著頭皮怪不好意思:“娘,我睡著了”。
俺大平常沒睡過懶覺,夜里經常值夜班拉纖,好叫俺三叔多睡會。在他心里,自已長大了,斗得孝敬老哩,能多掏點力斗多掏點力,好歹不想叫爹娘抻手。再者說,他大哥不呆船上,自已理所應當要帶個好頭。既使白哩睡覺也都是囫圇身睡,連衣裳都不敢脫,要是有個啥事,起來哩也快。夜個走路累了,沒想著睡過頭了。
俺奶奶盛著稀飯,拿眼瞄著俺媽說了句
“那吃飯吧!”好像在對俺媽說,你還杵在那干啥?還不盛飯,沒眼色。
俺媽還摸不著勢,慌里趕緊接著碗,放到了小方桌上,醬豆子擱好,筷子擺好,饃端上去。俺奶奶不先端碗,俺媽不敢端。俺奶奶不先坐,俺媽不敢坐。
知道是河水做哩飯了之后,俺媽吃哩可少,直顯干約。
吃罷飯,俺大棹著劃子去換俺三叔跟劉軍上來吃飯,走著船,緊張哩很。
等到他倆吃罷飯,俺媽刷了碗,抺了桌子,拾到好了,斗上船頭看景去了。這呆家里忙活慣了,猛一閑下來怪不得勁。這才來看著啥都稀罕。
俺大跟那仨人在上沿正拉著纖,那根可長哩纜繩,隨著他幾個走路哩勁一晃蕩一晃蕩哩擺動著,好像在向人訴說著拉纖哩不容易。
風大了,篷隨著風哩勢頭來回變換著,空船也走哩快了。波光粼粼的河邊有幾只水扁嘴在戲水游玩,聽到拉纖哩腳步聲一響,它們就驚恐地四散飛走了。冬日的陽光暖暖的照在俺媽身上,曬困了,她下了塢頭木楞了一小會。
醒來時,已到晌午頭了。俺奶奶已經做好了飯。俺媽嚇哩不敢看俺奶奶哩臉,小聲說了一句;“娘,我睡著了。”
俺奶奶沒說難聽話,斟著臉說了句:“吃飯吧!”
聞著芝麻葉面條哩香味,真餓了,直吃了兩碗。吃完了,才想起來是河水做哩飯。哎,斗這吧!吃了斗吃了,這往后哩日子比樹葉還稠哩,要不吃飽,咋干活?她想通了,人節能吃,她也能吃。
“一會兒,你叫那面軋軋蒸饃”。俺奶奶命令下來了,說完話走了出去。打斷了俺媽哩思緒。
一說到做飯,俺媽心里斗發愁,她呆娘家沒做過一頓飯。俺姥娘哩眼不利亮,近近眼,看不見。俺媽長到八歲斗學紡花、織布,十五歲學做衣裳,做鞋。家里縫縫補補哩針線活都是俺媽哩。
逢到哪天她想做個飯,她爺一吆喝:“叫恁娘跟恁嬸子做飯去,你做活去。”她爺命令一下,她娘跟他嬸子一個鍋底歇,一個鍋當上,俺媽斗趕緊回到屋里做針線活,誰也不敢打他哩別。這要說不會做飯,多顯賴誒。眼看著這一盆發面作了難,哎,這時候只有硬著頭皮干了。
饃蒸熟了,洋堿沒軋開,饃上哩一個個黃點子,看著直扎眼,俺媽嚇哩心撲撲亂跳。
俺奶奶下了廒,一眼看見了剛掀哩饃:
“你看你蒸哩這饃,堿都沒軋開,你斗不會化成水猛”?俺奶奶哩臉耷拉多長,抓起一個饃,氣缸缸哩走出去。
俺爺看俺奶奶嘟嚕著臉,“你又咋卓咧?”
“你看看,這才蒸哩饃,叫人咋吃”?抻手遞過來一塊。
俺爺接過饃斗往嘴里填,說著“只要蒸熟斗粘,咦,還怪香哩。”
俺奶奶氣哩白了俺爺一眼,嘆了口氣:
”哎,長哩鐵有啥用誒,連個飯都不會做。”
“不會做,她慢慢哩學,還是多難哩事猛?”俺爺單意哩說著輕年哩話,好叫俺奶奶白生氣。
“咦,你還怪會跟恁兒媳婦婁類。”俺奶奶撇著嘴,次鬧著俺爺。
迒上歇老,俺大拉纖回來了。跟俺媽商量:“你看咱爹跟咱娘年紀大了,拉不了纖了,明個你也下去拉纖吧!到做飯哩時候你再上來,你看中不中?”
“中,俺下去拉纖,誰愿意吃白食誒。”
俺媽沒打別,斗愿意了,誰想看人哩臉色誒。
“你看你說哩啥話,啥吃白食不白食哩誒,能是人節?今個咱早些睡,明個好拉纖。” ? ?
說完,吹滅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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