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天的信」雨水好大

圖 /?Inge Maria

阿心:

雨水好大。下了一整天,不見停下的意思。

從傾盆而下,到淅淅瀝瀝,再到細雨如織,老天爺換了三種打噴嚏的姿勢。而落下來的,無非都是水,都要流走的。

看窗外,一輛車熄了火。喇叭聲此起彼伏。

一個行人摔了一跤,爬起來,又闖進雨里。

各種顏色的雨傘,像漂浮的水母,在水簾上一跳一跳的。

雨終究會停。

我想,到了明早,樹葉上,一定會掛滿露水吧。


忙里偷閑,讀汪曾祺的《露水》。

講一對露水男女的情。

他們是一對賣唱的,男的唱揚州小曲,女的唱京戲,在過往的客船上討營生。

兩個人都命苦。

男的從前好賭,輸光了家底,老婆和人跑了。

女的丈夫是酒鬼,喝死了,孩子出天花,早早夭折。

兩個人因賣唱相識,湊在一起過日子,不算夫妻,沒名分,只是實在的伴侶。


客船上,一聲汽笛,客人們沉醉不語,聽他們唱著。

男人擊節而歌:

姐在房中頭梳手,

忽聽門外人咬狗,

拾起狗來打磚頭,

又怕磚頭咬了手,

從來不說顛倒話,

滿天涼月一顆星。

聽過這小曲的人,想必知道,最后一句原是“口袋背著驢兒走”。

不知是那唱曲人,還是汪曾祺,把那最后一句改作“滿天涼月一顆星”。

改了韻,不壓了,可意境上要別致許多。

再換女的唱:

你把那冤枉事對我來講,

一樁樁一件件,

樁樁件件對小妹細說端詳。

最可嘆你死在那夢里以內,

高堂哭壞二老爹娘……


每出喜劇,都有個來日方長。

每出悲劇,都壞在好景不長。

這對男女一起過了一個月,男的得了絞腸痧,折騰一夜,死了。

女的把男人葬了,燒紙,最后把胡琴也燒了。

她拍著墳土,大哭:

“你我本是露水夫妻??赡憔瓦@么走了。走得太快了,太快了。你是個好人,你是個好人哪!”

哭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又跑到船上,接著唱:“你把那冤枉事對我來講……”


就著窗外的雨聲,我把這篇文章,默念了一遍,又朗讀了一遍。

感覺心也跟著那落在地上的雨水,一起碎了。

世間的兩個人,最悲哀的,莫過于五個字:還沒好夠呢。

這幾乎是注定的悲劇。

因為兩個人真要好起來,又怎么有夠呢。


阿心,今天你問我,我們怎么總有聊不完的話?

隨便說起一個事情,都能一言一語的聊開去,最后不知怎么,又聊到另一件事上。

然后就這么天南地北的聊開了。

話,總落不到地上,總能接著說下去。


我想了想,胡謅了一個原因,后來想想,還挺有道理。

因為我們都視對方是獨一無二的人。

當你這么去看待一個人的時候,你會覺得她說的每句話,都是特別的。

你對她,也就有問不完的好奇。

話題總是終結于:“原來如此。”

而我們的話題,沒有這個句點。

因為我總想知道,你為什么是這么想的,以及你為什么也是這么想的。


比如每次看完一部電影,我總愛問你的感受。

我不會盲目地去猜測你的心情,我更不會像大數據那樣,去分析你過往的習慣,然后算出你可能的心情。

因為我相信,你是獨特的,你每一次的經驗都是獨特的。

所以,我要親口聽你說;所以,我還要不停地問。

而你說的每個答案,都讓我離你更近了一些。


此刻,窗外的雨還在下著。

我又翻開汪曾祺的另一篇文章《復仇》,讀起來。

再后呢?

寶劍在冷落里自然生銹的,骨頭在世紀的內外也一定要腐爛或是變成了化石。

不許再往下問了,你看北斗星已經高掛在窗子上了。

我想,我們的關系,就像汪曾祺的文章一樣,總有著讓人意猶未盡的留白。

雖然有結束的時候,但又從來都不會結束。

哪怕聊天的終結是歸于沉默,在那沉默里,也必然有著蔓延不絕的情愫,在你我之間穿流。

雨水好大。


子戈

7月16日




阿心與戈叔的一年之約,為你而寫的365封信。?

都收錄在公眾號:不如寫信

(謝謝你來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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