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評點曾國藩家書之致沅弟【1091】2024-10-6(2)
致沅弟
咸豐八年1858年三月初八日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三日劉福一等歸,接來信,借悉一切。
城賊圍困已久,計不久亦可攻克。惟嚴斷(決斷嚴明)文報(公文函件)是第一要義,弟當以身先之(以身作則)。
家中四宅平安。季弟尚在湘潭,澄弟初二日自縣城歸矣。余身體不適。初二日住白玉堂,夜不成寐。溫弟何日至吉安?在縣城、長沙等處尚順遂否?
古來言兇德政致敗者約有二端:曰長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嚚yin(或頑固或奸詐)訟yinsong(嚚訟,奸詐而好爭訟。這類人以事起,以訟終,不事正途、聲名狼藉),即多言也。歷觀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敗家喪生。余生平頗病執拗(我這個人一生得了一病:固執任性),德之傲也(這是一種德傲病);不甚多言,而筆下亦略近乎嚚訟(雖然嘴上不多言,但下筆卻說這說那,近乎刀吏惡訟)。靜中默省愆尤qianyou(最近常常靜坐思失)我之處處或戾(我之所以處處有過),其源不外此二者。溫弟性格略與我相似,而發言尤為尖刻。凡傲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語加人,有以神氣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溫弟之神氣(精神面貌)稍有英發(飽滿)之姿,面色間有蠻很(很兇蠻)之象,最易凌人(氣勢逼人)。凡中心不可有所恃shi(依賴),心有所恃則達于面貌。以門地言,我之物望大減,方且恐為子弟之累;以才識言,近今軍中煉出人才頗多,弟等亦無過人之處:皆不可恃。只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忠信行篤敬,庶幾可以遮護舊失、整頓新氣。否則,人皆厭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為妥葉。溫弟則談笑譏諷,要強充老手,猶不免有舊習。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批!聞在縣有隨意嘲諷之事,有怪人差帖之意,急宜懲之。余在軍多年,豈無一節可取?只因傲之一字,百無一成,故諄諄教諸弟以為戒也。
九弟婦近已全好,無勞掛念。沅在營宜整刷精神,不可懈怠。至囑。
兄國藩手草
評點:長傲多言為兇德
居喪多瑕,在養病讀書課子侄輩的日子里,曾氏時常對自己予以反省。他發現自己身上有兩個致命的弱點:一為長傲,一為多言。這兩個“兇德”給他招致了不少咎戾(災禍)。衡之于史冊(縱觀歷史),這兩點也讓不少名公巨卿(達官貴族名相大臣)因此而敗家喪生。帶兵的三兄弟都有這兩個缺點,尤以六弟為甚,故特為將此認識寫給九弟,望彼此引以為鑒。
長傲不必表現在言語上,神氣面色上的長傲,也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多言不必一定是話多,書信文章里好議論人,好多管閑事等等,亦很令人討厭。在心理上,要認識到天下人才很多,自己并無過人之處,從而根絕“傲”的滋生;在修養上,要盡量寬厚含渾,少譏評、
少嘲諷。曾氏在給一位朋友的信中說:是非皎然于心而一言不發,勁氣常抱于胸而纖毫不露。這兩句話應視為他這一期內的重要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