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鎮上鬧了妖,鎮上的居民人心惶惶,生怕哪天災禍降在自己身上,到了傍晚,便早早的熄了燈,落了鎖,聽不到人聲,整個鎮子好似一座孤寂的死城。
鎮上的大戶人家沒了法子,花了重金請了茅山的道士前來降妖,卻沒曾想,那聲稱降服過眾多妖孽的老道士在城門口擺了一個不甚規整的八卦陣后,便帶著自己年幼的小徒慌亂卷了包袱跑路,連事先說好的賞銀都沒要。
鎮上更加人心惶惶。
“師父,師父,我們為什么要跑啊?”梳著兩個小啾啾的小道士趴在老道士的背上奶聲奶氣的問。
“我可不敢觸那位小祖宗的霉頭”老道士倒甚是穩健,背著小徒弟也不見絲毫氣喘。
“小祖宗?師父,你不是說我才是你的小祖宗嗎?”小道士不解的問。他可是記得,每當自己尿濕了師父的道袍亦或是揪著師父的山羊胡子不撒手時,師父總是這么叫他。
老道士聽了徒弟這話,不禁有點悲從中來,自己已過耳順之年,卻沒得多了兩個小祖宗,一個惹不起,一個丟不開,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
“哦,老道士果真這么說?”那高位上年輕艷麗的女子聽到下首人的回話輕笑出聲。
“絕無半點虛假。”
“我原想著與那老道敘一敘三年前的情誼,卻沒成想老家伙溜得這樣快。罷罷罷,拿酒來,今日一醉方休?!?/p>
“主上,酒沒了。”下首穿青衣的小丫頭低聲回道。
“那便去沽?!?/p>
“您忘記了,山下的盧記酒坊已說過不再沽酒給我們了?!鼻嘁滦⊙绢^語氣更加恭順,試圖使那年輕的女子想起這段記憶。
是了,合歡覺得自己遇到了妖生五百年來最令人頭痛的事情。
他們這一支本是蓬萊東島上一株修行的合歡,被那神游四方的仙人隨手帶了來,扔在此處,便扎了根。想當年,也是此地響當當的人物,誰人不給三分薄面,更有甚者,便尊其為一方妖王,好不威風。
一千多年過去了,本族換了一位又一位家主,到了合歡這里終究是敗落了。也是,近年來,妖界里以獸為尊,草木一族的妖早已式微,縱是合歡一族也難逃此趨勢。更何況族里的先輩本就不喜爭斗,到了此地竟連修行也放下了大半,沉迷于人世的生活,把平安鎮上的生活習性學了個八九不離十,吃喝用度均仿照人類,素與人類交好,實在有違妖的天性。
剛才說的盧記酒坊便是合歡爺爺輩就交好的人類,如今,也到了這種境地。合歡深知這事不可歸咎于他們,族人確是混吃混喝了好久,族里也確實拿不出銀錢。
這可如何是好?合歡一籌莫展。如今讓族人再將這習慣改過來,實是難上加難。
“依老朽之見,主上不若認真考慮考慮狼族家主的求親,只要我族與狼族聯姻,主上便可不用再為本族的吃喝嚼用操心。”花伯走上前說。
合歡蹙了蹙眉尖,霍然起身。
“罷罷罷,總是要賣身的,不如我自己去賣個好價錢?!?/p>
“主上,這是何意?”青衣小丫頭和花伯都慌了神,湊上前去問。
“我要下山,誰也不準跟著我。”合歡拿出家主的派頭,下了死命令,便一人,哦不,一妖獨自下山去了。
“聽說沒,盧記酒坊的阿伯被妖怪嚇得至今還在床上躺著呢?!?/p>
“哎呀呀,這妖怪可真可惡?!?/p>
“是呀,芙蓉糕點鋪的何伯至今臥病在床,鋪子已經好久沒開張了。”
“妖怪可真是害人不淺??!”
合歡剛到鎮上就聽到幾個大伯大嫂在說盧伯和何伯的事,有心辯駁,可想想族人的所作所為,終是沒有開口,看來族人真把爺爺的這兩位世交給嚇著了,都說了要成熟,不要幼稚,為什么他們就是聽不懂呢?
愁愁愁,族人還等著自己養呢,這可如何是好?
“聽說合歡樓最近可又新來了幾位姑娘,嘖嘖嘖,可真是好顏色啊?!?/p>
“你這窮酸樣,連合歡樓的門都進不去?!?/p>
“要我說,聽說有位叫靈修的姑娘賣身可就賣了一千兩銀子,嘖嘖嘖,真是紅粉堆成的銷金窟。”
“兩位大哥,請問這合歡樓在哪?”合歡覺得自己找到了賺錢最簡單也最靠譜的辦法。
‘姑娘去合歡樓所為何事?’那兩位大哥實在驚訝,不知道眼前這位年輕貌美的小姑娘為何會打探煙花之地在何處。
‘當然是為了賺銀子!’合歡回的坦蕩。
‘姑娘,實不相瞞,那處險惡異常,實不是你一個姑娘家的好去處,去不得啊。’
‘去得,去得,那靈修都去得,為何偏我去不得?’
‘罷罷罷,你沿著這條街,走到第二個路口往右拐,看見紅色的招牌和紗幔便是了?!?/p>
合歡道了謝,自顧自的走了。只留下那兩位大哥面色愁苦的感嘆世風日下。
“哎,姑娘,留步,我們白天可不接待客人”。合歡剛走到合歡樓前,就被門口的兩個穿著大紅布衫的小哥攔住??粗矍懊骰位我黄t色,合歡暗想原來鎮上流行這種款式,此次賺到銀子也要裁兩件給阿好和南山穿,畢竟他們代表著本族的臉面。
“你們當家的在嗎?”合歡不管這許多,開門見山直接要見管事的。
“姑娘,我們這可不接女客。”那小哥話里帶著揶揄,上下打量了合歡一番,雖說現在風氣開明,可也沒見過這黃花閨女青天白日就往青樓來的。況面前這姑娘穿著打扮可不像尋常人家的姑娘,真是奇了。
“我來這有要緊事,快讓你們管事的來。”
“姑娘,實話不瞞您,我們這白日里不接客,要是尋你的夫君還是去別處吧?!边@邊合歡糾纏不休,旁邊年長的小哥便以為是哪家新夫人來尋自己的夫君,好言好語的勸著。
“我要賣身!”合歡中氣十足。
這下兩位小哥的面色變了,看面前這姑娘的穿著打扮不像是窮苦人家的,腕上那串東珠看著不像凡品,而且自從哥倆在這當差,見得多的是窮苦人家的姑娘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走賣身這條路,哪里見過穿著打扮不凡的貌美女子自己找到青樓說要賣身的。
“東哥,這可如何是好?”那較矮的小哥沒了主意。
“且慢,待我來仔細問問?!北环Q為東哥的是位仔細的人。
“姑娘,家中可是有什么難處?”那東哥面上帶著笑問。
“家中已斷糧五日了。”合歡稍稍低了頭,作出一副憂心的樣子。
“這姑娘家中果有難處?!蹦菛|哥回頭和另一人商議。
“可這姑娘實在不像是貧苦家庭出身?!绷硪粋€小哥對合歡腕上的東珠耿耿于懷。
“待我再去問問?!?/p>
“姑娘家中人口幾何啊?”東哥又問。
“待我想想,嗯……,近百人?!焙蠚g細細的想了想族人。
“如此龐大的家族竟無一人可以支撐,反將此重擔交給姑娘,實在不像話。姑娘同我細說,是不是遭到歹人逼迫?”吃了一驚,看著面前的單純不諳世事的合歡,東哥胸中陡然升起一股氣概,料想合歡定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不,無人脅迫,是我自愿的。”合歡心說我是家主,誰敢脅迫我。
“定是姑娘年紀小,不知此處的污糟。姑娘還是尋別的法子為上。”東哥起了憐憫心,不免多說幾句。
“小女子實在無法可想,如若不然,爹爹便要將我嫁給那山中惡霸,我便只有死路一條?!睉蛞萑祝蠚g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心說,花伯只好背了這惡父的名頭,罪過罪過。
“罷罷罷,阿福去向管事秉明此事,勞煩姑娘在此稍等片刻?!睎|哥打發了人去,又朝著合歡說。
“多謝大哥。”合歡定了定神,總算過關,這可比騙花伯難多了。
過了一刻鐘,阿福回來了,又同東哥耳語兩句。
“唉,姑娘,隨我來吧?!睎|哥嘆了口氣。
“多謝。”
“秋管事,人到了?!鞭D了好幾個回廊,總算停了腳步,東哥在一處布滿紗幔的亭子前停下,言語恭敬。
“讓人進來,你下去吧。”隔著紗幔,合歡看不清說話人的臉,聽著聲音倒是自有一股氣度在。
“姑娘,你便去吧。”東哥轉身說與合歡,便沿著來時的路走了。
合歡也沒什么懼的,撩起紗幔走近,果見一氣質出眾的中年女子斜躺在繡榻上,邊上站了兩個容色不差的丫鬟。
“喲,姑娘倒真真是好顏色,虧得東哥今兒求到了我跟前?!蹦桥咏舆^身邊丫鬟遞過的茶,稍稍潤了潤唇。
合歡不知作何表情為好,妖生五百年沒有相關經驗,只得面上帶著七分笑意,裝裝鵪鶉。
又聽得那婦人說,“姑娘的難處,也說與我知曉知曉。”話落,眼睛卻是直視著合歡,不放過合歡臉上的些許表情。
合歡暗自心驚,這位婦人絕不像東哥那般好糊弄,腦子里轉了好幾個主意,落到嘴邊只是孤零零的幾個字,“我缺銀子?!?/p>
“姑娘倒是實誠,只是到我合歡樓來的姑娘哪個不缺銀子。且不說容貌,難道我便都收了?”婦人臉上帶著笑。
合歡正苦思對策,又聽得那婦人說,“姑娘口中說著缺銀子,卻不知自己腕上這串東珠乃絕品,世上絕無僅有?!?/p>
壞了,合歡看一眼腕上的東珠手串,叫苦不迭,這東珠自自己出身起就在腕上,聽祖父說乃是蓬萊所產,也是本族家主的信物,輕易不能取下,哪能料得今日的情狀。
“姑娘可是有難言之隱?”那婦人將合歡的一舉一動看得真切,才有此問。
我是妖怪,還是養不起族人出來賣身的妖怪!這肯定不能說啊,合歡暗戳戳的想。
“姑娘若不是那東亭山上的妖?”
唉?合歡冷汗直冒,難不成這位氣質出眾的大娘還有如此本事,竟能識得我是妖?溜了溜了。
合歡移了移步子,正準備溜走,那婦人突然走近,抓住了合歡的手。
“姑娘果真是妖?”那婦人一改先前的從容,說話有溢出的歡喜。
可能是合歡過于吃驚的表情出賣了自己,那婦人拉著合歡在繡榻上坐下,又招呼邊上的丫鬟倒茶。
“姑娘,請用茶?!敝钡绞掷锉皇诌厛A臉的丫鬟塞了杯熱茶,合歡才回過神來。
“你們不怕我?”合歡用另一只空著的手指向自己,好奇的問。
此話一出,那婦人臉上的歡喜更盛,笑著說“姑娘生得如此美貌,只有賞心悅目,何來怕字一說?”邊上的小丫鬟也輕笑附和。
“您如何識得我是妖?”合歡疑問出聲。
“我哪里識得,不過三年前有一個姑娘和姑娘今日情形絲毫不差,卻是要來我這做廚子,沒曾想被東家識破了是妖?!?/p>
“那…那位姐姐現今在何處?”合歡急于知道前輩的下場,好做出萬全的對策。
“如何?如今便是我們東家的夫人。”那婦人提起此事言語中滿是歡喜和愛戴,直叫合歡這一顆咚咚跳的心落了地。
“自從我們夫人那事過后,我這便經常接待一些妖,幫他們解決一些難處,如今不知為何,竟許久不見有妖來,是以今日見了姑娘才會這般?!眿D人笑容更甚,攜著合歡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滿臉寫著滿意。
呃,我不是進了狼窩了吧?合歡這樣想著,面上卻不顯半分。
“姑娘現在可以和我說說自己的難處了吧?!?/p>
“我真的是缺銀子。”合歡面色誠懇。
“沒有被逼婚?”
“呃,也算有吧。”合歡心說,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您。
“那姑娘真是找對了人,你便在此安心住下,其它的事明日再議。!”秋娘拊掌一笑,又吩咐邊上的小丫鬟,“冷香,去把歡喜閣收拾出來”。
那叫冷香的丫鬟聞言自去不提。
合歡迷迷糊糊的跟著那叫暖玉的丫鬟進了歡喜閣,看著陌生的環境和人,也難免生出幾分思家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