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故事 | 月光

上篇

吸血鬼入了深宅,尋找獵物。

一個人偶靜靜立在窗邊,手腳僵直。

吸血鬼望向她深陷的眼窩,如望向幽藍的湖水。

“這里沒有人。”人偶開口說話了,她的聲音像織布機絞著絲線,緊繃沉悶。

“他們都去哪兒了?”吸血鬼有些失望,卻也懷疑她在說謊。

“你不知道么?這里發(fā)生了一場災(zāi)亂,他們避禍而去。”

人偶的眼珠緩緩轉(zhuǎn)動著,像在打量吸血鬼的模樣。

吸血鬼這才覺得,他沉睡的時間對于人類來說是太久了,已過了半個世紀,繁榮的城鎮(zhèn)變成一片荒蕪。

“他們走了以后,你在這里待了多久?”

“十五?二十年?我記不清了。”人偶回憶著。

“這么多年都沒有人來到這里嗎?”

“沒有。”

“你撒謊!”吸血鬼斬釘截鐵道,“你身上半點灰塵都沒有,而且,我聞到了——這里有活人的氣息。”

“是的,我就是那個活人——不過,我被下了詛咒,或者說是保護。你們吸血鬼晝伏夜出,而我白天能夠自由活動,晚上卻要變成一具人偶,不能動彈,這個時候你們無法傷害我。”

“既然如此,那我便在這里待到天明,等你恢復(fù)人形。”吸血鬼笑道,忽然他的笑稍稍凝結(jié),“你為什么告訴我這個致命的秘密?”

“我無法離開這里,太久了,不生不死,不人不鬼,亦無法自我了結(jié)。我一直等著你,等著你來取走我的性命。”

吸血鬼沉默了,心里似有奇異的牽動。


下篇

太靜了。

吸血鬼只聽得樓下鐘擺之聲,沉悶如遠雷。他精神奕奕地在城堡里走動,舒展許久不曾活動過的筋骨。只有人偶所在的房間是整潔的,其他地方已被蜘蛛、臭蟲和老鼠侵占。

吸血鬼行若游云,穿梭不定間選定了幾樣首飾和油畫。雖已蒙塵,細細擦拭以后仍可重?zé)ü饷ⅰ?/p>

“這是我的戰(zhàn)利品。”太靜了,吸血鬼不由自言自語。他一時興起,想著自己的洞窟幽深黯淡,莫若添些裝飾——是了,那兒也如這里一般沉寂。

“會唱歌么?能跳舞么?”他轉(zhuǎn)向人偶。

人偶幽藍色的眼珠在淡淡月色中似乎閃動著光輝:“這里有一座鐘樓,里頭住著一個蒙面女郎,你只要敲一敲她的窗子,她就會慷慨地為你表演歌舞。那是世上最優(yōu)美的歌聲,最曼妙的舞蹈。”

“這里有一座花園,春天來的時候,鳥雀紛飛,花香馥郁,細雨柔潤,悄悄地給每一片草葉尖兒墜上飽滿而晶瑩的露水,那女郎在花海里徜徉,輕靈如風(fēng),不曾驚落一顆水珠。”

吸血鬼恍然發(fā)現(xiàn),他選中的那三副油畫里皆有女郎的身影——她是秋千上的落葉,樹梢挽著的月牙兒,在烏云內(nèi)燃燒著的朝霞。

仿佛有風(fēng)從畫內(nèi)吹拂而出,吸血鬼的斗篷微微揚起,而他的眉頭卻緊緊相鎖。人偶說的那些話竟仿佛是從他肺腑里發(fā)出來的。

“她的眼睛看不見,也一直蒙著面紗,你們不曾見過彼此的模樣。其實,她還能跳舞的時候,是能看見的,她以舞動的軀體感受著這個世界……也感受著總在黑夜里注視著她的那雙眼睛。”

吸血鬼背過身去細數(shù)寶匣里的珍珠寶石,溫潤的是珍珠,如水滴般無可挽回地從指縫間漏下去,冰冷而堅硬的是金銀首飾,抵在手心里尖削濕涼,如在深河里摸索到的嶙峋怪石。

忽然,他像被刺傷一般,將滿箱珠寶掃落在地。

水滴落地成雨,清靈悅耳,怪石如山岳翻覆,砰然如鼓。

吸血鬼伸出濕漉漉、血淋淋的手,捧住人偶的脖頸,俯下臉去。

其時晨光微曦,人偶的皮膚漸漸柔軟,吸血鬼的牙齒慢慢嵌入她的側(cè)頸。

她在黑暗里等待了這么多年,卻只是在等待最后的解脫。

多少年前,他妄自向她下了詛咒,讓她安然無恙地度過天災(zāi)人禍,卻也如困囚籠,生不如死。

被詛咒折疊的時間,如衣服的皺褶被鋪展開來,人偶變回妙齡女郎不過剎那,便衰朽如同一截枯木,而后散落成一地灰燼。

沒有面紗,吸血鬼解下斗篷,溫柔地給她披上一層遮罩。

失了外袍的庇護,吸血鬼外露的皮膚開始“滋滋”作響。在灰煙彌漫中,他恍惚地想起,她的臉原來如月光那般清冷潔白,本就不應(yīng)被塵土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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