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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我做了個夢。本來覺得沒什么必要記下來,但這幾天一直在下意識地反復回想。我意識到這個夢對我來說也許意味深長。

在述說這個夢前,需要強調的是,我對生孩子沒有什么惡心或非常排斥的想法。如果將來我遇到一個我認為能為他而忍受骨盆開裂的痛苦、并且相信他能承擔起對等的責任的人的話,那我就會生。

但是就像前面說到的,生孩子是件很痛苦的事。且不說分娩時的劇痛,懷孕已經夠喝一壺的了。所以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孕婦的心情。畢竟能讓一個女人滿足到心甘情愿去承受這些的理想的愛情是很稀罕的,或者說,在我身處的這個環境里,我認為是很稀罕的。

但是在夢里,我懷孕了。以17歲的年紀。

孩子的父親似乎是我的一位老師。當然不是現實中曾經教過我的任何一位老師。他似乎是個年輕、溫和并且才華橫溢的人,盡管這已經沒什么用了——他死了,大概是死了吧,總之是一種I can only on my own的情境。

夢里的我瘦弱而憔悴,嘴唇里像含了一片烏云,陰郁而苦澀。我的手腳異常地細,肚子倒是大得很。我穿著單薄的白色孕婦裙,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在火車站臺上倉皇徘徊,看上去不像是個孕育新生命的孕婦,反而像是個肚子長了個巨大腫瘤的病人。

那個火車站也很奇怪。盡管有零落的幾個旅客人影,但是整個車站都透著一股死亡的氣息。他們像是報紙上剪下來的影子,單薄無力,提著小木箱的手永遠固定在一個角度。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們確實是活的。

我知道自己將要去遠方,但不知道這個遠方究竟是指真正的空間意義上的遠方,還是類似于死亡這一類的抽象的概念。在舉目茫然的火車站里,我唯一能觸碰到的溫暖而有實感的東西就是我的肚子。

我深情的環住自己的肚子——這么說起來真的很奇怪。第一感覺是我感覺自己在抱著一個巨大的娃娃,比如如今仍被好好擺在床頭的小時候父母送的泰迪熊(現實中的我并沒有這玩意兒)。但很快,我能感覺到肚子里的小生命的躍動,那就像是雪夜里的燭火,微弱卻格外真實,散發著橘色的溫暖。它是無依無靠的我的支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如果有什么能支撐我繼續在這片無盡的苦海中漂浮,那一定只有它。

但我還是決定要去死了。我撫著肚子從長椅上站起來,一步步走向月臺。遠處兩道光線狂亂地舞過來。列車要進站了。

肚子里的生命還在安穩地呼吸著。它不知道它的母親即將要干什么。

這似乎并不是一件難事。我踮起腳尖,肚子的重量讓我的脊椎有點兒難受,不過那也只是轉瞬即逝的事兒——我面朝鐵軌倒了下去,風聲轟然灌響,列車明亮的車頭燈將我的半邊身體刷白。

在那一瞬間我想到了很多,比如那位嘴角總掛著溫和的笑的年輕老師,比如正坐在空蕩蕩的家里抹淚的母親。最后一刻我看見自己乖乖地等列車靠好站上了車,車廂里空無一人,只有一排扶手在整齊地晃動。我坐在冰冷的不銹鋼座位上,顫抖的手不斷在肚皮上安撫,蒼白的臉上掛著眼淚和微笑。

列車車頭前的我和坐列車里的虛幻的我一同環起雙手,在融化得模糊一片的視線中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世界驟然安靜了。緊接著尖銳的剎車聲突兀地響起,似在耳邊又似在遙遠的黑夜里。

……結束了。我睜開眼,隔壁床的舍友輕輕翻了個身。

這個夢真的很讓人難過。那種純粹的悲傷就像是有人把夜晚的大海整個兒地傾倒在我身上,冰冷、沉重、無法呼吸,只覺得成噸成噸的黑色液體將我封閉起來,強烈的內疚和思念幾乎要將人沖垮。我對不起那個夢里的所有人,對不起那位老師,對不起我的母親,尤其尤其對不起肚子里的小生命。活著已經如此沉重,就此死去更是罪孽,人生竟變得如此難堪,而我甚至連一個埋怨的對象都沒有。我們一直彼此相愛,從老師到母親到肚子里的新生命,但到最后,所有人都只能迎來同樣慘烈的結局,究竟是誰的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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