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來,金錢卜落;問蒼天,人在何方?
恨王孫,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難留。
悔當初,吾錯失口,有上交無下交。
皂白何須問?
分開不用刀,從今莫把仇人靠,千種相思一撇銷。
——斷腸迷
朱淑真(約1135~約1180),號幽棲居士,南宋著名女詞人,是唐宋以來留存作品最豐盛的女作家之一,與李清照齊名。 ?
生于仕宦之家,幼警慧、善讀書,但一生愛情郁郁不得志。丈夫是文法小吏,因志趣不合,夫妻不和睦,最終因抑郁早逝。
斷腸迷全詞十句話,句句分道揚鑣,悲切與憤懣交織在一起,既抒發(fā)了自己怨恨決絕之情,又對薄情寡義的丈夫進行譴責。
朱淑真的丈夫是個小官僚,經(jīng)常吃喝嫖賭,權(quán)錢至上。朱淑貞氣不過,寫下這首詞,與丈夫分開了,不知所終,令人嘆息。
1
那是一個理學至盛的年代,那個年代的女人,講究的是三從四德,女子可以無才,卻不能不會針線,不上灶臺。
怕有了學識,便亂了心性,怕見多識廣,心便“野”了。
在那個年代,得以讀書識字的女子是幸運的,而朱淑真不幸的一生,卻也恰恰來自于讀書識字。
她才貌雙全,對愛情和婚姻的期盼自然也比別人要高一些。
少女對愛情總是憧憬,渴望覓得良人,琴瑟和鳴,相伴一生。
“初合雙鬟學畫眉,未知心事屬他誰?待將中秋抱滿月,分付肖郎萬首詩。”(《秋日偶成》)
“門前春水碧如天,坐上詩人逸似仙。白璧一雙無玷缺,吹簫歸去又無緣。”(《湖上小集》)
對于相伴一生的人,朱淑真的心中有了憧憬,因此才會寫下一句句的詩詞,她渴望能與他吟詩詠歌,談笑風生。
在晴空萬里的碧日下,煮一壺清茶,提詩助興,其樂融融。亦或是在秋高氣爽的竹林間,撫琴弄曲,管弦相奏,譜一曲琴瑟共鳴的奏章。
她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那人才高八斗,她追求精神世界的滿足,希望未來的良人能夠與她心靈契合。
2
朱淑真在最美的年華憧憬著夢中的良人策馬赴約,如期而至。
然而現(xiàn)實是殘酷的,在那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包辦婚姻制度下,朱淑真根本沒有能力選擇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哪怕她才情橫溢,飽讀詩書。
往日的優(yōu)點變成了枷鎖,層層將她困住。她想掙脫這個制度的牢籠,卻是勢單力薄。
父母的強勢讓朱淑真無法說不,在父權(quán)的威嚴之下,她只能抱著不甘與一絲期望嫁了,哪怕才華殊絕,她也掙脫不了籠中鳥的命運。
渴望飛出牢籠,追求自由,可惜到頭來,還是在這一方籠中天地中繁衍生息。
這是朱淑真的宿命,也是古代女子統(tǒng)一的宿命,誰都掙脫不得這個命運的鐵籠。
朱淑真遵從父母之命,嫁給一個小官吏,她的父母雖然古板,卻是真心疼愛女兒,或許他們不理解她追求愛情的夢想,但是讓她過的更加實際,衣食無憂。
新婚燕爾,多少也是恩愛的。朱淑真初嫁之時,也抱著幻想,能夠與他攜手與共,笑看人間。好在丈夫也知曉文墨,雖應試不第,也捐了個前程,總算不是游手好閑之人。
久別之下也有思念,朱淑真寄信托思,在紙上畫滿圓圈,希望他懂,又怕他不懂,于是另寫一紙,“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里。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會圓,月圓了會缺。整圓兒是團圓,半圈兒是別離。我密密加圈,你須密密知我意。還有數(shù)不盡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兒圈到底。”
而他果然看信而歸,提早了數(shù)日。
那段時光最是甜蜜,卻也短暫。
久處之下缺點必定暴露無疑。
3
朱淑真終究不是平凡女子,她渴望的伴侶是胸懷大志,能夠建功立業(yè),可惜他卻是那個時代最平凡的男人,滿口官腔,胸無大志,又有男人最原始的劣根性,貪歡享樂,錢權(quán)為先,游走花叢,沾花惹草。
朱淑真的鼓勵他視若無睹,她的才華他習以為常,他的眼中漸漸沒有她的身影,反而多了一些鶯鶯燕燕。
而朱淑真從“美璞莫辭雕作器,涓流終見積成淵”,“鴻鴿羽儀當養(yǎng)就,飛騰早晚看沖天”到“鷗鷺鴛鴦作一池,須知羽翼不相宜。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似休生連理枝。”(《愁懷》)
心中盡是失望。
“撥悶喜陪尊有酒,供廚不慮食無錢”。或許是習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這種安穩(wěn)的生活讓朱淑真越發(fā)的空虛,她的鴻鵠之志沒人能懂,只能將情寄托在文字中,用筆墨為自己禁錮的心畫出一片新的天空,好比一道屏障,隔絕了俗世間的柴米油鹽,只余下風情無限。
然而這種才情如今在他的眼中只是沒有意義的煩心事,他不懂朱淑真的詩詞,更厭煩她的詩詞。
朱淑真作詩《自責》,“女子弄文誠可罪,那堪詠月更吟風。磨穿鐵硯非吾事,繡折金針卻有功。”,一個“卻”字暗露端倪,名為“自責”,實是憤激。
男兒可以做的事情,在她做來卻成了一種莫名的罪狀,她不平不忿,卻無可奈何。
4
朱淑真鄙夷丈夫的不學無術(shù),丈夫也討厭她的清高冷傲,與其兩看相厭,不如就此分開,她與他分房而居,成全了他狎妓納妾的好機會。
沒過多久,他舍棄了這顆金鑲玉,領(lǐng)回了魚目珠。
廂房之內(nèi),紅影綽綽,是他們相擁的身影,朱淑真依欄而坐,獨看云卷云舒。
“菊有黃花籬檻邊,怨鴻聲重下寒天。偏宜小閣幽窗下,獨自燒香獨自眠。”(《寓懷》(其二))
“哭損雙眸斷盡腸,怕黃昏后到昏黃。更堪細雨新秋夜,一點殘燈伴夜長。”(《秋夜有感》)
驕傲如她,也寫下一首首閨怨詞,家已經(jīng)不成家,何處是歸宿。
朱淑真想起少女時的憧憬,此時就像一個笑話,嘲笑她如今殘缺不全的生活。想起與他繾綣時,恨不得長夜不日。
如今慢慢長夜,捱不過更鼓聲長。
夜深人靜,笛聲綿長,勾起了往日的回憶,觸動了心底的情傷,那些幽怨的愁緒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朱淑真悲切的一生。
她窮其一生追求的愛情,不過是虛無縹緲的笛音,最終只能倚欄遙望,將哀嘆灑遍寂寥的天空,讓她的希望與幻想隨風飄搖而去。
丈夫的不知悔改,讓朱淑真終于認清眼前這個男人,哪怕新納了小妾,也依舊阻止不了他外面的鶯歌燕舞,這種生活,早已融入他的骨子里。
5
朱淑真不再奢望能夠等到丈夫的回心轉(zhuǎn)意,他打碎了她的夢,徹底讓她清醒。
下樓來,金錢卜落;問蒼天,人在何方?
恨王孫,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難留。
悔當初,吾錯失口,有上交無下交。
皂白何須問?
分開不用刀,從今莫把仇人靠,千種相思一撇銷。
朱淑真終于下定決心,與丈夫訣別。
世事如棋,她永遠沒有翻盤的機會了。她追求愛情渴望愛情,這一生卻沒有真正擁有過幸福。
愿望輪空,再也沒有什么良辰美景。
直至死亡來臨,她都是寂寞的。
朱淑真的一生仿佛為愛而生,到底沒能抓住愛情虛無的身影,追求了一生,換來郁郁而終。
她的才情給她帶來后世的虛名,贊賞她的華詞美句沒能帶來她最想要愛情,她像一座從未噴薄的死火山,一生都在等待追求,卻終究是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