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運河國際民謠詩歌節,這個名字充滿誘惑力,把眾多熱愛生活、向往浪漫的人吸引到窯灣古鎮的明珠島上,雖然小島小得就像一艘正在開動的大船,但并不影響天空、白云、風的展示和停留,也不影響任何一個渴望照見和反省自己的人,在駱馬湖清澈的湖面留下倩影。
那是一個美好的秋日午后,綠草地上有舞臺,白椅子,白色天幕,外圍還有幾個表演茶藝的美麗妹子,那種鄉間舞會的松弛和舒適感覺迅速在小島彌漫,抖抖手,描一描,就是雷諾阿《煎餅磨坊的舞會》那樣巨大的一幅油畫。半空中濃烈的太陽正給油畫上色呢,比凡高的向日葵還要燦爛的黃色。
湖面上的大太陽留戀小島,留戀熱鬧的人群,因此西落的過程就有些猶猶豫豫。我和楚天迎著太陽準備環島一周,像西藏人環圣山、圣湖那樣尋求大地的愛和祝福,沒想到同行的美女被別人吸引而去,楚天一邊回頭叫嚷,美女,美女?一邊盯著湖中自己的影子垂淚,感慨英俊瀟灑已隨歲月東流去。這時,兩名警惕的保安沖上來架住了他的膀子,安慰道,兄弟,想開點,為情情愛愛的小事跳湖很浪漫,但很不值得。
只有楚天自己明白,迷惑雙眼的不是女人,而是湖上的小蟲子。但他又沒法把如此深刻的道理向一個保安解釋清楚,因此他就像禪宗大師那樣雙手比劃道,野鴨子飛上了天。
民謠,確實就像從地上飛到天空中的鳥兒,有時又從天空落回地面棲息。這時候篝火燃起,滾滾濃煙給小島營造了神秘的氛圍,蘇菲.沙曼妮和她的團隊登場了,那些吉他手、貝思手和鼓手牽著行李箱,拎著閃閃發亮的樂器穿過草地,一看就是歷經滄桑卻依然快樂的北歐老牛仔,靠民謠和音樂行走于這個世界。
我對蘇菲的音樂世界一無所知,但是蘇菲這個名字自小便充斥于我的身心之中,最早是神秘的《蘇菲的世界》那本書,其次,年輕時我也喜歡過蘇菲.瑪索的美麗。這一天,蘇菲由一本書、一個銀幕形象變成了我耳朵邊上的一個聲音,一個飄蕩于湖上,憂郁而略帶惆悵的聲音。因此當身邊有人質疑宣傳照片上的女子太年輕,出場時卻充滿滄桑,坐在我邊上的阿紅便說,聽聽聲音,你們聽聽聲音。
阿紅補充了一句,不能以貌取人,要直抵靈魂。
離開學校多年,我幾乎忘掉了全部英語單詞,來聽音樂會的時候,心血來潮就從一個逃學的小孩那里強行借來一本小學英語書,那孩子握緊我的雙手表示感謝,說從此他再也不用學英語了,他還熱心地校正了我的幾個發音,把large發音為“垃圾”,把晚餐叫“撒潑”。楚天的英語語感較好,手捧一本高中英語書,那是他女兒的課本,雖然看不明白,但是他閱讀的樣子十分認真。
雖然不懂英語,不知道蘇菲.沙曼妮,但上天在我左邊的座位上安排了阿紅,右邊的座位上是阿茶,這是兩個真正的追星一族,真正的內行,我把他們的組合稱為冰紅茶,ice tea。
本來以為這個音樂會只是別人的夜晚,沒想到也有屬于我的一部分,有了他們的解讀,再加上一本小學五年級的英語書,我的這個虛無的夜晚頓時變得收獲滿滿,我仿佛一邊聽著音樂一邊品嘗著冰紅茶。
阿紅告訴我,趙雷的歌曲《家鄉》改編自蘇菲.沙曼妮的《breeze》,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微風輕拂》。她打開手機,讓我聽了聽《breeze》,聽了聽《家鄉》。我便把不熟悉的蘇菲.沙曼妮與熟悉的趙雷聯系到了一起,把不熟悉的英語與熟悉的中文聯系在了一起,把蘇菲.沙曼妮的瑞典家鄉與趙雷的中國家鄉聯系到了一起。
阿茶連夜為蘇菲.沙曼妮制作了一份頭像剪紙,裝裱好,沖上舞臺送給了心中的偶像,嘴里叫著Paper—cutting,Paper—cutting。阿紅也舉著手中的門票要求合影和簽名。這是一個快樂的夜晚,也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夜晚。普通人的煩惱和無奈都被一條河流和一場音樂會阻擋在了塵世之外。
阿紅唯一的遺憾就是,她很難錄完整的一首歌曲,不是前面有人站起身擋了她的手機,就是左右有人說話聊天,天空中還不時飛過無人機,嗡嗡嗡的就像采摘夜晚之花的大蜜蜂。
湖上的夜晚有點冷,坐在我前排的攝影師拍照一圈回來后,向老婆發問,一排人全給你坐空了。我掃眼一看,果真一排人就下他老婆一個人。大伙不知道擠到哪里抱團取暖了。坐在我后排的一個男人問另一個男人,你能聽懂幾句?有個大屏幕把英語和漢語同步上傳就好了。
我們這一排楚天的聲音雖然是在自言自語,但仿佛正好回答了后排男人的問題,他說,像我這樣一句英語聽不懂的人,也感覺不錯。
音樂、繪畫、文學、藝術這些看似無用的東西,有時候能把任何一個人和世俗的生活分離,讓大伙直奔情感的主題。雖然不一定聽得懂蘇菲.沙曼妮,但是她的到來把我們聚集到一個小島上,因此就發生了好多嚴肅的、浪漫的甚至啼笑皆非的故事。比如一個陌生人男子勇敢地捧著鮮花,向一個陌生女子表達情感和愛意,被攝影機捕捉了下來,呈現于大民屏幕,大伙送上一片祝福。楚天卻輕聲說,人家本來就是情侶,只不過借這個浪漫的地方讓自己浪漫的愛情加倍,甚至二次方。
比如詩人老管沖著西天的太陽一笑,便寫出一首詩。他說,自己一年沒寫詩了,今天有條河流突然流進了心里,那應該就是大運河,給他運送的物資包括風,太陽,小島,草地,還有外國人遙遠的歌聲。
幾個攝影師本想離島后找個小酒館買醉,可當音樂一響,他們手中的紅酒杯不停地相碰,于是一種迷人的醉意提前來襲,這幾個英語一竅不通的人突然站起身大聲用英語唱歌,唱完歌后揮手示意,hello,hello地互相打著招呼。
下午時分我們好多人在明珠島上尋覓著,看看是否能尋找到一點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浪漫而傷感的味道。晚上離開的時候,每個人就把明珠還給了明珠島,把愛情留給了窯灣古鎮,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穿上紅色的救生衣,從此岸渡過彼岸,孤獨地離去。但是,接送的船只太少,碼頭上比音樂會還要擁擠,等船的時間十分漫長,我站在幾個老男人身邊,倍感無聊,只聽楚天大叫,哪個美女冷了,我這里有溫暖的懷抱!
這個小島曾經住著好多戶人家,后因采沙子而陷落,村民們陸續搬離,這是一個中國故事,多年之后,在這個中國故事之上又疊加了一個北歐故事,另外還疊加上了民謠、愛情和優美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