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啊!睡夢中總會時不時的夢到那頭黃牛,那是我孩時的記憶,是我在寒暑假逃離父親給我的鋪天蓋地的作業的唯一希望啊!
我曾無數次嫉妒那個成天取代了我去放牛而不用在家學習的弟弟,我甚至希望他生病躺在床上,那樣我就可以出去放牛了啊!放牛的伙伴那么多,各種游戲玩的是那樣的忘乎所以,天天都是不到天黑都不打算回家的啊!
老黃牛啊!你讓我想起了在農村那些艱難困苦的日子。父親要去學校給學生上課,家里一切都只能靠著母親慘淡的經營。父親身體不好,體弱多病,家里生產的重擔全都落在母親的身上。
買不起耕牛的我們年年都是全村最后一個種上莊稼的,因為,只有別人家農忙完了,我門才能借到好心人家的牛啊!
我記得,母親每年都是開了無數次口,求了無數次的人,才好不容易借到牛。關系不到位的人家,就算牛在家閑著,也不會輕易外借,因為怕別人借去傷了力。因此,對把牛借給母親的人,她總是倍加感謝,每次還牛的時候,總要割一大背簍的青草連帶著送還過去。
大爺爺是村里勞力最好的,村里人都喜歡跟他換活,但卻因為脾氣暴躁,妻子忍受不住被打罵離開了他。后來,爺爺把父親過繼給了他。母親在大爺爺的大力幫襯下,靠著借來的耕牛,每年也還能勉強把莊稼給種上。
在我七歲那年的一天晚上,一家人在火坑邊取暖。71歲的大爺爺對父親說:“光漢家他們有頭小黃牛,三個月了,我看著那牛骨架不錯,你去把它買回來,我給你養。”
父親聽了大爺爺的話,沉默片刻說道:“我那有錢去買牛啊!幾年的工資都不夠買條牛的。”
大爺爺又說道:“我年紀大了,力氣也不行了,等幾年我做不動了,你們還沒有一條耕牛,那日子怎么過?你自己想想吧!”
母親聽到大爺爺這么說心里有了自己的算盤,她對父親說道:“你看,你自己老子(指爺爺)家的牛都借不來,你難道一輩子都指望借人家的牛嗎?一輩子都等人家全做完了,嘲笑我們嗎?”
沉默的父親想了想母親的話,他早早的被過繼了,自己的父親那邊現在也是一大家人,一頭耕牛都忙不過來,就算忙過來了,那后來的母親也自是不愿意借給他的。
母親見父親不做聲繼續說道:“我們眼下是沒有錢,可是光漢他們家有三個孩子在你手里讀書呢,你可以去跟他們商量,用他家孩子的學費來抵償小牛。”
父親一聽,立馬說道:“對啊!我怎么沒想起來呢?每年都有交不起學費的學生,都是年終扣了我的工資,他們慢慢還的,我看這個法子可行。”
一家人仿佛這會牛都是他們的了,大爺爺立馬起身,去拿了些棕皮搓起繩子,做起牛嘴套來,準備第二天就去抓小牛。
第二天,父親就去光漢家,剛說明來意,那家人就爽快的答應了,原來他們也正愁來年三個孩子的學費不夠呢!最后達成協議,他們家的大兒子眼看就要去鄉里讀書了,剩下兩個孩子兩年的學費來換小黃牛。
就這樣,我們家終于有了頭屬于自己的牛。大爺爺很是喜愛這個新成員,每天早晚都親自帶出去放養。
轉眼間,一年就過去了,眼看著過了年,翻了春,黃牛就可以下地耕訓了。不想,發生了一件事,差點就要了黃牛的命。
那時春節前正種植土豆的季節,出事的那一天,我家叫了十幾個人幫忙。因為沒有人照看黃牛,母親就讓我把黃牛系在什么地方。我一時找不到好的地方,就把它系在了路邊的竹林里面,讓它在竹林吃草。
誰成想,黃牛居然在竹林被套在頭上的繩子絆倒了。四腳朝天系在了一起,脖子也被套住了,眼看著被系的眼珠子翻白不行了,拼了命的掙扎。人是不易靠近了,大家都只能看著,母親也急的直掉眼淚。危急關頭,一個經歷過這種事的長者站了出來。
他隨即吩咐幾個男人回家扛了兩根碗口粗的長木材,又叫人取來刀、繩索。幾分鐘之后,這些東西都到位了,長者吩咐人們把兩根木材從牛的腿中間穿過去,壓在黃牛的身上,這樣就把亂蹬的牛腿分開了。
然后又吩咐幾個人把牛頭按住,人們都按吩咐完成動作以后。老者拿起刀,先把牛脖子上饒了幾圈的繩索一根一根的割斷,保證黃牛能夠正常呼吸。然后在慢慢的把纏繞在牛腿上的繩索一根一根的割斷。最后,給牛換上了一根新的牛鼻繩。完畢,大家都松了口氣,母親不住地感謝著幫忙的人們。
從此,我家也長了一次教訓,每次在野外要拴住放牛的時候,總會選擇開闊的地方,防止沒人的時候再被纏繞住了。
我家的這頭黃牛也是一頭倔脾氣的牛,它的鼻子比一般人家牛的鼻子厚實的多。人家的牛,只要你一牽牛鼻繩,牛在后面就飛快的跟來了,怕疼。我家的牛,要是在路上,碰見綠油油的小麥或者水稻又或者青菜,它總是要奮力的來一口的。
小小的我完全不是它的對手,不管是我蹬著八子腳又或者把繩子扛在肩上,再或者把繩子拴在腰上,通通不是它的對手。氣極了我就會用使牛條打它,大多數時候,都會達到我的目的。但有時,被打疼的它就會怒目圓睜,低著頭向我沖來,想用牛角頂我,我就又不是它的對手了,只得選擇逃跑。
嘗到甜頭的小牛似乎找到了威脅我的手段,在我面前也就變得更加的肆無忌憚。直到后來我把它拴在樹上,狠狠的教訓了一次,一邊打它一邊大聲的呵斥它,這一次也讓它長了記性,以后的日子,只要我呵斥它,它就乖乖的順從了。
牛也是一種很聰明的動物,有一年的冬天,我家的牛到回家的時候沒有回來,等我母親找到它的時候,眼前的一切讓她頓時亂了方寸。
貪吃青草的牛順著一條羊腸小道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陡峭的懸崖邊,前面的路越來越窄,到后來人都不敢行走了,只有黃羊能走過去。我家的黃牛不能繼續前行,也不能后退著回來,就只能站在那,動都不敢動,也不知道它獨自在驚恐中站了多久。
黃牛看見母親找到了它,望著母親,一種悲傷的聲音呼喚著,眼睛里滾出了應該是悲傷難過的眼淚。母親也忍不住哭起來,懸崖下面是萬丈深淵,這牛要是摔下去,不要說命沒有了,就是一塊完整的骨頭、肉都不會有的。
好在母親還有些理智,也不管牛聽的懂聽不懂人話,對著牛說:“牛兒啊!你千萬要忍住不要亂動,我這就回去找人來救你。”說完就一路小跑著回家,去找鄰居幫忙。
幾個鄰居聽母親描述了險境之后,商量了一個也是唯一的死馬當活馬醫的解救之法。他們決定扛幾根長短木材和一些寸后的木板,用繩子捆起來,給牛架一道橋。讓牛掉頭是不可能的,只能讓它慢慢的順著橋退回來,能不能成功就看天意了。
到了現場一看,橋是可以搭,但是不容易,因為懸崖峭壁的那一頭到一邊距離有近六米,扛的長木材不夠長,又不能亂砍人家的木材。母親說回我家山林去砍幾根松木,這時有人提議說去爺爺家森林砍,就在靠近河邊的那片松樹林,距離近不說,小松樹都是又高又細,剛好用來搭橋。
大家都擔心,時間長了,牛可能支撐不住,隨時可能摔下深淵,也就各自分工爭分奪秒的干起來。為了給牛一些心理安慰,他們讓母親什么都不做,就在那守著,讓牛知道人們沒有放棄它。
經過三個小時的忙碌,橋終于搭好了,母親小心翼翼的從橋上走過去,在牛的后退處蹲下來,用手把它的后腿往后拉,開始牛不敢動,母親能感覺到牛腿發出來的微弱的顫抖。
母親一邊撫摸著牛后腿忘后拉,一邊對牛說著話,告訴牛可以安全的往后退了。說了幾遍,牛也仿佛聽懂了一樣,嘗試著用腿往后退,還小心的試探著橋的結實程度。邁開了第一腿后,牛緩慢的邁開了第二條腿,當它確定安全后,也就順從的配合母親的動作了。
在眾人的幫助下,我家的黃牛又一次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了。一家人也對這頭黃牛更加的有感情。
人們兩次救了我家黃牛的命,它對人的感情也更深了。有一年夏天,一個跟我們關系要好的姑爺把我家的黃牛借去了。在一個暴雨的午后,他家的七歲的二女兒牽著牛過河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腦袋剛好就在即將落下的牛蹄下。
我那姑爺被眼前的一幕嚇得說不出話來,他想這大黃牛一踩下去,他女兒不死也得重傷。他沒想到的是,牛居然停下來,那即將落下的蹄子也一直懸在空中,等待著姑爺去把他女兒拉起來。這是一次牛跟人類很有感情的有力證明。
后來,我們離開了農村,黃牛也過了盛年之齡,被父親賣給了牛販子,我雖舍不得,但也沒有辦法!我聽說,牛市上殺牛時,都會把牛的頭蒙起來,不然牛會哭。我沒親眼見到過殺牛的場景,但每每想到我家的牛有一天也可能被殺,我就會很難過。
幾年后,在一次從老家離開去城里的路上,在一個拐彎處,一個人牽著一頭大黃牛迎面而來。我害怕這牛用頭頂我,或者用腿踢我,我躲到了路邊。
這頭牛從我面前經過時,一直盯著我看,我也打量著它,這是一頭年紀比較大的牛了,我越看它越像我家以前的那頭大黃牛。但一想到父親說我們家牛早就被殺了,我也就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正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那頭牛也停止了前進的步伐,它扭過頭來,看著我,眼睛里流出了眼淚。我越發堅定這就是我家以前的那頭大黃牛了,只是,它已經老了。
我走過去撫摸著它的頭,還有那一對我曾撫摸過無數次的牛角。老牛也輕輕的動著頭,在我的手上蹭起來。
那人看見這一幕,也不由的感慨起來,說道:“這牛是我幾年前買的,也算跟我有緣,那牛販子本來是要把它拉去殺了的,這牛好像也知道自己會去什么地方,再路上碰到我,就不走了,望著我流淚,任由那牛販子怎么使勁拉,它都擰著頭不走,我看牛鼻子都要破了,就讓牛販子干脆把牛賣給我,牛販子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聽了那人的話,我立馬就想起了它那硬鼻子,沒想到,最后靠著硬鼻子還救了它的命。我說:“這牛的鼻子就是硬呢!以前可沒少讓我吃虧。”
我又問那人道:“如果有一天,它耕不動地了,你會把它賣了嗎?”
那人笑著說:“會吧!除非它自己死了,但也說不準!”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大黃牛,也許它老死了,也許它被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