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天是藍的,水是綠的,家鄉是美的,而我,是不折不扣的野孩子,雖然我是個女孩子。我的頭發總是短短的,亂亂的,像個鳥窩一樣;我的小短腿總是邁得匆忙,跑得比男孩子都快;我在夢里總是爬山,山里的每一條溝,溝里的每一處山洞,都是那么熟悉而親切。我認識很多野生植物,哪些可以吃,哪些可以變色,哪些可以療傷,我還知道怎么抓兔子,怎么捉魚,怎么打麻雀。
最愛大山,大山是野孩子的樂園。山里有蛇。哥哥和他的伙伴們,曾經發現了一條被打死的黑蛇,甩來甩去的拋著玩,我雖然怕,也拿起來東摸摸西摸摸,至今都記得它冰涼冰涼的身體軟綿綿的,也記得它尖細的牙齒向里彎曲。那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赤手空拳抓著一條黑蛇的尸體,小小的心里有著莫名的興奮。后來有一次看見路邊有個女人正在烤吃蛇肉,她將蛇斬成一段一段,放在瓦片上,生一堆火來烤,我問她為什么不在家里廚房做,她說怕惹灶王爺生氣,而她之所以要那么做,據說是得了一種什么怪病,這是偏方。我非常擔心她會中毒,然而她好端端的坐著和我這個小女孩說話,甚至笑嘻嘻地問我吃不吃,似乎蛇肉是一種絕無僅有的美味。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剝掉外面烤干的一層黑乎乎皺巴巴的外皮,心里恐懼得不得了,但還是不愿意離開,看著她咀嚼著蛇肉,腮幫一動一動的。只是以后就記住了,這個女人吃過蛇,莫名的就把她和其他人分類了,再見她也就沒有那么親熱了,隱隱約約有了距離。
山里還有兔子,躥得很快,我們那時候經常帶著一條狗,那條狗的名字叫“黃虎”,黃虎一看見兔子就激動,根本不用下命令,嗖一聲,就飚了出去,狂吠著一通猛攆。兔子前腿短后腿長,上山容易下山難,我們在山頂上大呼小叫各種叫囂,兔子嚇破了膽,就在山窩里躥來躥去,黃虎滿腔激情地緊緊攆在后面,耀武揚威地翹著尾巴,一時間聲勢浩大,人狗配合,兔子必死!然而,兔子還是逃了,連根毛都沒抓著。不過那天的情緒就特別高漲,一路嘰嘰喳喳談論的都是短尾巴兔子,晚上睡覺前還蹲在被子上對妹妹連比帶劃,大吹特吹,于是那天晚上,做夢都在山里抓兔子,黃虎的身影一直晃來晃去,早上一睜眼就跑去看黃虎,它懶洋洋地趴著,吐著粉色的長舌頭,我湊過去伸出手,他舔了一下,癢癢的,很酥很軟。
山里的野雞活得很滋潤,一群一群的飛過來飛過去,散步吃草籽,呱呱呱,呱呱呱,叫得人心里直癢癢。我一直想抓幾只,就是拔幾根羽毛也是好的,因為,野雞的羽毛,實在太漂亮了,色彩斑斕,油光水滑,拿出來給伙伴們炫耀,絕對受追捧。小靜就有幾支,不知是哪里來的,寶貝一樣不讓人動,看也只準看幾眼,珍惜得不得了。我們有好多次圍剿野雞的經歷,每次都是一場空,野雞會飛啊,我們沒翅膀,黃虎也沒翅膀,飛不起來,唉!后來有高人指點,說在野雞經常出沒的地方,晚上撒上用酒泡過的饃饃渣,大清早去,準有醉倒了的野雞,聽起來好心動,好像只需要拿個袋子去撿就行了!哥哥和他的弟兄們不知道是啥想法,反正一直沒有付諸行動,我急也急不來,想起來就扯扯黃虎的尾巴。幸好我們的生活中不光有野雞,還有魚。
家在黃河邊,哪能不玩水?玩泥巴,打水漂,挖泉眼,撿各種圖案的黃河石,最愛的還是抓魚。河邊的水池里常常有魚和蝌蚪,挽起褲管進去,一頓亂撲騰,水就混了,魚就暈了,一場瘋狂的游戲就開始了。最初,我拎著盆子站在水邊,誰喊一聲“抓住啦”,就屁顛顛地跑過去接魚,抓住魚的人就狂傲地將戰利品拋進盆里,滿身泥濘地又摸魚去了。后來,我就忍不住參加抓魚大戰,跳進池中,腳在泥中亂撲騰,手在水中亂劃拉,滑倒了就爬起來,一身泥水地繼續奮戰。抓到的魚一般是小小的鯽魚,如果又大又多,會帶回家蒸了或者炸了吃,媽媽嫌收拾起來麻煩,所以吃魚的機會幾乎沒有,只有一次,鄰家哥哥的媽媽心情不錯,一條一條耐心地收拾干凈,用碩大的蒸籠蒸好了,喊大家都去吃,滿院子都是魚香!然而我并不喜歡吃魚,我喜歡抓魚,還喜歡打麻雀。
哪個野孩子不喜歡打麻雀呢?我和哥哥人手一把自制彈弓,兩兜小石子。手插進衣兜,裝作悠閑的樣子,眼睛在樹林中四處逡巡,我倆像極了故事中機智勇敢的獵手,只要獵物一現身,就“啪”一聲,手起槍落,射中目標。麻雀是一種非常機警的鳥類,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呼啦啦飛走,哪怕前一秒它們還在樹梢間嘰嘰喳喳聊得不亦樂乎。我們不想把彈弓早點露出來,就像在敵人面前不想早點露出破綻,你看那些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在動手之前一定是氣定神閑,談笑自若,所以,就算是發現了麻雀大部隊,我們也一定是沉著地互相點頭示意,不約而同地躲在大樹后面,裝彈,瞄準,射擊!
哥哥總是槍法準,第一發往往就有收獲,而我感覺分明瞄準了,射出去的小石子連個聲響都沒有。哥哥擊落的麻雀,撲楞楞掉下來的時候,一般都還忽閃著翅膀,在地上東竄西竄,我大呼小叫地從大樹后跑出去,急不可待地去抓,這個時候,哥哥再次瞄準的時機就喪失殆盡了,他也只好象征性地一比劃,打個第二發,當然,打中的機會幾乎沒有。捉住麻雀后,哥哥會將它收拾得干干凈凈,拔毛,掏內臟,放在水里洗,和泥,將麻雀全身糊住,然后生一堆火,慢騰騰地開始烤,這輩子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和哥哥一起烤麻雀,還記得他拿石塊輕輕敲開燒得硬邦邦的泥巴,熱騰騰的麻雀肉就出現在眼前,撲鼻的香味讓人垂涎欲滴。麻雀的兩只腿,我們一人一只,嚼得帶勁極了!翅膀也好吃,肉不多,可以慢慢地咂吧,那種香味,一直彌留至今。后來讀金庸的武俠小說,看到黃蓉為洪七公做“叫花雞”的那一章,想到哥哥小時候就已經無師自通地掌握了此方法,不禁得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