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有一些夢,以為自己很不一般,嘲笑平俗的周圍和人們。走著走著發現,自己才是最普通那一個,沒有一點點例外,沒有。
記得小學時,身邊有幾個日夜都能玩耍的同齡小朋友。我們住的近,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刮風下雨時在路上邊跑邊笑,風和日麗時就東藏西躲、大呼小叫。我們不斷發明新游戲,談論新電影和讀過的書;不停結朋友,也不停斷交情,天馬一般行空,精力非常旺盛。我們卻不知道,時間如沙漏,每一粒沙子都在等著,然后義無反顧地離開,雖然我們在一天天在長大。
上中學,對老師絮叨的講解和虛張聲勢,很是不屑。那時,課后沉迷最深的是“飛雪連天射白鹿”等等俠義傳奇,通宵熬夜看小說以致近視了雙眼。上課時,就經常想著,窗外突然飛仙一般降臨一位俠女,身形爽颯、顏容俊美,直直走到我身邊,根本不顧別人熱眼。我也是會意一笑,仿佛淡淡地說,你來了。然后,兩人攜手一同跳出這普通繁瑣的校園。可是,一年又一年,十幾年的學業都完成了,這個料想,終于沒有變現。
上大學后,明顯覺得自己長大成人了。毛發豐盛,內心澎湃,對世界對人心,有了全新的認識,尤其是判斷。狠狠愛一個人、又一個人,利落恨一個人、又一個人,沒有中間地帶。懷擁愛人,或是朋友環坐,情懷頂天立地,無所畏懼,也錚錚要天長地久。然而,畢業宛如一個黑洞,我們不由自主就四散大地。四年的日夜廝守,就像喝過的那頓烈酒,當時好濃烈,在場的每一位都化不開,酒酣耳熱,心也共振;幾天后,就淡了,幾年后,就散了。
剛工作時,看著身邊模樣庸常又謹慎操勞的老人、半老人們,想著他們已經在這里耗費了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年月,還是一副無所成、也無所謂更無所求的疲態,心下很是鄙視。哼!我來,幾年就要如何、就要怎樣,哪能像你們虛度時光。十幾年,恍如一日過,我有時奮力向前向上,有時坐下歇息,有時聲色犬馬,還有時候后悔自責,再奮起,再不幸、或失去機會。然后,就在二十年前的大樓走了不甘心的二十年。也發現,新來公司的新鮮人,也用當年我的眼神和脾氣,看著我。
成人了,想好好談個戀愛,再結婚生子女。等待的這二十多年,無數次夜深人闌時候,想繪她的樣子:從起初的絕世美麗,到身形姣好,到風情千般;再到后來的聰慧明理,到單純賢良,到溫暖知心;直到最后,希望她獨立一些、良善一些、知足一些。遇見了,確定了,生活了,有時嘗到幸福的甜頭,有時也想起圍城的里外,一天一月再一年,我們都相互扶持也相互折磨著,老了。
我最老那一天,獨自走向荒野,最好有一片湖水,一座孤山。我望向它,它靜待著我。我佝僂著曾經壯碩、引以為豪的身軀,慢慢到來湖邊,一定要是青天白日的。我看著波光,心隨之跳動。在靜謐的水面,仿佛遇見這一生的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當然都是重要的記憶深的那些。它們好像電影一般緩緩走過,真是我的,卻如我的平行線,不由我的控制,淡漠消失了。
我,于是投湖。
再見,我的一生。
如果有來生。
我會不會戒掉今世許多的缺點,補全那么多的遺憾和不敢,斤斤計較每一分鐘和每一天,認真體會對待與我交集的每一個人,全心全意愛我的愛人和家人,根本不去理會需要浪費時光和心力的那些衰人呢?這樣,我的生命會不會變得更好,抓在手里和身邊的東西更有價值,也就是,絕對沒有虛度光陰。
可是,如果恨不深切,愛,是否也不會蝕骨;如果錯過而不難過,是否擁有也不很珍惜;如果沒有汗水,是否淚水就不是咸的。
那就算了吧,該放手的就放手,要缺憾的就后悔。
太陽光是七彩的,月亮是不發光,地球都有高山和海洋,我的人生為何要燦爛。有些人生來就是要發光熱,有些人就愛自給足,有群居就有獨處,有登高便有處穴。不拿你的人生規范我,不用你的經驗匡正我。
關于人類千萬年的文明和歷史,我好好讀過一些,關于宇宙億萬代的蹤跡和進化,我認真理解一些,關于這一個普通平淡的我,我是全部投入的,不管怎樣,耗盡了我的所有。
所以,請尊重我,尊重每一位如我的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