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死亡,我不止一次地想象過,雖然不曾經歷,準確地說,從前的瀕死體驗在我的記憶中并沒有留下任何可以想到的因素,那時候是媽媽的一根手指把我從鬼門關搶奪回來的,也許媽媽再晚上一秒鐘,就不會有今天這些文字。
關于鬼門關長的什么樣子,關于窒息盡頭的深淵我都沒有印象,但這不代表我不會恐懼死亡。
從小缺乏安全感的我經常害怕至親的人會離我而去,時光總會帶來許多無法預知的客觀事實,讓人被迫去承受,好像只有經歷了這些,人們就成熟了。
我記得初中的時候和爺爺住在一起一段時光,那時,奶奶早已離開人世多年。我和爺爺一起睡在不大的火炕,我經常在漆黑的夜晚醒來,側頭去看爺爺安靜漆黑的輪廓,我會去專注他起伏的胸口,會去聆聽他的呼吸,每當有時候醒來我覺得身旁異常安靜,我就會心跳加速,我能感覺到我的目光有多驚愕多恐懼,然后我會側過頭,更加專注地去捕捉爺爺起伏的胸口和他平穩(wěn)的呼吸,我甚至會將手放在他的腹部去感受生命在起伏才能安心,或者握著他的手,去感受生命的溫度。這并不是我在期盼噩耗來臨,而是害怕噩耗降至。死亡是冰冷的,我那時候想,死亡也是黑暗的。
小時候我曾在明亮的房間里把自己埋在漆黑的被子里,被子里的空氣被生命的氣息烤的炙熱無比,我想到了我身外的空間,想到了我們那座房子以外的空間,想到了我們這片土地以外的空間,想到了我們這個星球以外的空間,我想象著浩瀚的宇宙里行走的行星,它們甚至和我生活著的這個地球會有些相似,有硬硬的土地,即便有或者沒有生命。我想著它們緩緩地移動著,并制造著時光。
然而我短暫的生命比起那些浩瀚的存在真是短的可憐。如果幸運的話,我可能會活到八十多歲,可即便那時候,我也看不到整個物質的泯滅,我的終結只是一粒沙子的消逝,并沒有更非凡的意義。浩瀚的時光不會有絲毫悸動,虛無也還是虛無,我會在將行之際祝福著周圍還在延續(xù)著的生命,或者也會懷念早我而去的親人,然后呢?所有我的意識將歸于虛無,我會歸于那片飄渺而不自知,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再次蘇醒,去重新探索一場新生,但我只想到這里就感到非常無助,也感到無比悲傷,我感到自己熱淚盈眶直到淚流不止,我抽泣不已,直到耗盡被子里的空氣。
那之后我再也沒有過那般無助和悲傷,再也沒那樣流過眼淚,當我想到我是一粒沙子的時候,我就是一粒沙子。
2.
我讀了一本叫做《追逐日光》的書,在讀它以前,我不知道有這樣一本書,也不知道尤金·奧凱利是誰以及他的妻子科琳,我甚至不知道美國最大的會計事務所叫什么名字,當然更不知道尤金就是這家事務所的董事長和首席執(zhí)行官。在2005年春天,他成為50位獲邀在白宮和布什總統(tǒng)進行圓桌會談的首席執(zhí)行官之一。同年,一紙診斷書,他和他的世界陷入無盡深淵,他的余生被縮短為三個月或者更短。春天他還在世界之巔,秋天他便要墜下深淵,人生還真是變換無常。所以這本書是他在人生彌留之時的最真誠感悟,也是他送給世人最好的禮物。一個瀕臨死亡的人寫了一些字,這些字和死亡有關。
他用剩下的日子去詮釋死亡的真正含義,去慰藉可以繼續(xù)前行的生命,他用每一秒去感受時間,感受風,感受流水還有愛,他用他養(yǎng)成一生的職業(yè)素養(yǎng)去規(guī)劃所剩無幾的時光。他把他的離開策劃的非常完美,他信仰上帝并感謝上帝給了他可以主宰自己死亡的機會,為了沒有遺憾,他安排了許多會面,和親友們聊上幾個小時或幾分鐘,由衷地理解他的深意的人們在結束交談的時候說的是再見而不是祝你康復,他說他感到無比欣慰。
他真正做到了坦然面對死亡,他理解的死亡當然我并不能共鳴,我只是很欽佩。
他也有許多關于對死亡的困惑,比如他在文中說道:
那么在我人生長河的下游又是什么風景呢?有誰會等待我呢?有人會在那里嗎,他(她)會是什么模樣?我會遇到從前歷史書上讀到過的名人嗎?會遇到已逝的先人嗎?我相信世間有天堂,也有地獄。但是,它們的邊界在何方,我不得而知,也不敢妄加猜測。
他一生都在馬不停蹄地陪伴他的輝煌,行將就木,他盡力陪伴家人,朋友,親人還有自己:
“我們兩人形影相隨,這些年來共同追尋著陽光的腳步。現在,我們兩人將并肩最后追尋一次。這次夕陽西沉時,余暉終將隱去,不過所帶走的并非只是歸于恬靜的一天,也將帶走我們美好的生活。在我們的世界里,絕美的景致將投下最后一次修長的斜影,夜幕也將最后一次降臨。某一天,科琳將孤單地走完她生命里的最后一天,而那時,我已無法守護在她身邊。”
他有著非凡的控制力和毅力,在他肌肉痙攣的時候,他總是用盡全力去克制,甚至想用意念避免下一次痙攣的發(fā)生。醫(yī)生說尤金是他見過罕見的可以平靜接受死亡的人,因為他見過太多在被命運宣判后焦躁不安大吼大叫最后驚恐萬分的死去的人。
這本書總是苦口婆心地在訴說著尤金的心理活動,就像是“我說不完我怎么也表達不清”一樣的心情。他一遍遍地強調著面對死亡的心情,這心情應與恐懼相隔,與重生相連并鼓勵自己開啟另一次成長。這一點他的妻子科琳更深有感觸,她自認為自己沒有丈夫那般洞察力和堅貞,但他認可丈夫的決策并與之前行,靈魂相伴,直到丈夫辭世,她將這本書剩下的部分完成,就像這也是他們愛的結晶。
科琳在最后說:
你可以堅持自我,而同時也可以修正自己的想法。你可以在原地巋立不動,但是你也可以繼續(xù)成長。你可以一條腿牢牢地踩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而另一條腿卻碰觸到嶄新、未知的土地。如果我要在一個新的世界求得新生,我就需要重新塑造自己。
也許有一天,死亡不是一場虛無的開始,那么無助綿長;也許有一天死亡也關乎成長,關乎一種意味深長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