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如果你還在
文| 雨焉
清晨,穆茹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了。她睜了下眼,看到婆婆穿著厚厚的冬裝,頭上的圍巾都沒解下來,正俯下身子瞅她的孫女。還忍不住伸出枯干的手撫弄著蝶兒稚嫩的小臉。婆婆的眼睛有白內障,視力模糊,她想看清楚自己的孫兒,就得俯下身子。蝶兒就躺在穆茹旁邊。昨晚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睡了,小手還抓著媽媽的枕頭邊,睡前一定是盼著媽媽回來。
穆茹看到這些,又閉上眼睛,佯裝熟睡。心想婆婆一定是剛買早餐回來,想看看她的孫女睡醒了沒,婆婆愛孫心切,讓她老人家慢慢看吧。
昨晚回到家時,穆茹有種被掏空了般的感覺。她簡單洗漱后倒頭就睡,一覺天亮,了無知覺。只是這會兒醒了,記憶像倒著播放的電影,所有的畫面一幅一幅重新塞進腦子里。昨晚她搭了出租車,出租車司機似乎夸她和白大褂郎才女貌。在那之前,她和白大褂在一起了,就在他的辦公室。這太不可思議。但的確是真的。為什么會這樣?是害怕,是恐懼,是絕望。怕什么呢?噢,想起來了,蓮子死了,她沒了,真的沒了。她看到她的尸體,被捅得千瘡百孔,躺在陰森恐怖的停尸房里。還有父親,呼吸機日夜不停,他在病床上好多天了,快一個月了,毫無起色。我這是在哪,躺在家里?不對,是婆婆的家里。我不屬于這里,我屬于南方,那個潮濕的,沒有親人,也沒有愛人的遙遠的地方。那里有工作,有單位,有事情要做的,不能請太長的假,得回去了。
想到這些,穆茹的眼窩熱起來,重重的無奈,夾雜著濃濃的傷感,像滾燙的鉛流重新灌注進她的心房。兩行清淚不自覺地滾了出來。她怕婆婆看到,趕快翻了個身。婆婆見穆茹翻了身,一定覺得是自己吵到兒媳了,連忙起身,躡手躡腳地走了。穆茹聽著婆婆悄悄移出去的腳步,心里更不是滋味,這么善良的老人,傾注了所有的愛給兒女孫輩的老人,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啊!穆茹內心內疚、羞愧、矛盾,種種,種種。她拉上被子,躲在里面嚶嚶地哭出了聲。
“媽媽,媽媽,醒醒啊,你的寶貝蝶兒醒了。”不知什么時候,身后的蝶兒醒了。小家伙直接翻到穆茹的腰上來,搖晃她,不讓她再睡。穆茹趕緊用被角擦了把臉,轉過身來,迎接這個只要一睜眼就精力充沛,能鬧騰死人的小精靈。
“乖,你醒了就不能自己玩會兒嗎,沒看到媽媽在睡覺嗎?小壞蛋一個。”穆茹抽了下鼻子,故作輕松地說。她得藏好自己的悲傷,不讓家人看到。
“不好,不好嘛,媽媽一會兒又要走了,我又見不到我的親媽媽了呀。我不讓你睡,讓你陪我玩一會兒。”蝶兒嘟著小嘴要哭了。
“蝶兒想媽媽得很呢,兩天沒見,就吵著要媽媽呢。”婆婆聽到動靜,撩了門簾進來,“乖孫,媽媽不是在這里嗎,不會走,先穿衣服,別著涼,起來吃早餐了。”說著話,奶奶已經把衣服什么的往蝶兒身上套了,生怕她著涼了。
“好吧,那媽媽陪你玩,我們比賽穿衣服嘍。”穆茹調整好情緒,強裝著變成孩子的模樣。蝶兒開心起來,咯咯笑著,嘰嘰喳喳說著,比學著媽媽,一件件自己穿起衣服來。婆婆在旁邊瞇著眼,也笑出了聲。這個家,因為有孩子,有老人,變得別樣溫馨。
坐到飯桌上,爺爺依然抱著蝶兒負責她吃飯。沒有蝶兒纏著,穆茹有點神思恍惚,蓮子、父親、白大褂,輪流在她腦海里出現,都在呼喊她。
“孫孫,想吃什么,爺爺給你夾,不準用手抓。姥爺的病有好轉些嗎?”爺爺一邊照顧蝶兒,一邊關切地問穆茹。
“沒有,但還算穩定。”
“那姥姥的身體還好吧,照顧病人很辛苦,她身體不會有什么事兒吧。”爺爺又問。
“嗯?我媽,我媽她有什么問題嗎?”穆茹聽爺爺提到母親,心里一驚,擔心母親是不是又出什么事兒了。
“沒有,沒有,我這不是在問你嗎?”爺爺趕快說。他看了穆茹一眼,明白穆茹神經太緊張了,不再說什么,只管照顧蝶兒了。
穆茹喝了碗熱牛奶,吃了婆婆遞到她手邊的雞蛋,丟下飯碗,一個人坐到客廳沙發上。電視開著,傳來了早間新聞播報。一條放在平時不會引起穆茹注意的消息,突然挑起了穆茹的神經。“據悉,昨天下午,本市發生一起殺人案件。被害人是一名年輕婦女,經搶救無效死亡。目前警方已經逮捕犯罪嫌疑人,案件正在進一步偵查中。”
穆茹睜大眼睛盯著電視,電視畫面上只是閃過一棟民居,鏡頭一搖,換成了警車,接著就是警察帶走一個男人的畫面。穆茹沒看清,那男人個子不高。穆茹盯著電視,想看下去,沒了。轉成了另一條新聞。
這時,蝶兒嘴里還叼著塊油條,就跑過來蹭在穆茹身上,要和她玩耍。穆茹只好不看電視,陪蝶兒玩。但她的思想卻怎么都集中不起來了,她應付著蝶兒,腦子里想的都是蓮子,她會在怎樣的情況下被捅死的呢,那個男人是蓄意還是兩人發生了激烈的沖突?到底怎么回事兒呢?
她突然想起這樣的殺人案,屬于刑事案了。犯罪嫌疑人該被抓起來候審了。她做過警察,五年的警察。她還有很多當警察的老同事,他們能幫她搞清楚這是怎么回事兒。
穆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正依偎著穆茹玩耍的蝶兒一下沒了支撐,一個趔趄,差點摔一大跤。蝶兒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怯怯地問媽媽:“媽媽,你又要丟下我走了嗎?”
“噢,對不起,寶貝,忘記你了。媽媽這會兒不走,媽媽找個東西啊。”穆茹胡亂摸了下蝶兒的頭,轉身進了房間。她翻出了電話號碼本,終于找到一個電話,沖到電話機旁邊,就撥了過去。
“你好,請問這是公安局嗎,楊波在嗎?”
“我就是,你是哪位?”
“楊波,你好,我是穆茹,記得嗎,還聽得出我的聲音嗎?”
“你是穆茹,怎么會忘了你,好久不聯系了,你不是在廣州嗎?”
“嗯,是我,我最近回來辦點事兒。唉,你現在有空嗎?我想過去找你。”
“什么事兒啊,這么著急。電話里不好說是吧,那你過來吧,我還在原來的地方辦公,我等你。”穆茹放下電話,長出了一口氣。
“出什么事了嗎?穆茹。”婆婆一定也看出穆茹不太對勁。
“沒什么,媽。不好意思,拜托你們照看好蝶兒,我有點急事要去辦。”
“噢,噢,你去吧,家里放心好了。是爸爸的事兒嗎?”爺爺也從書房里出來,關切地問。
“不是我爸的事,是個很好的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出事了,我去找公安局的同事打聽下。”穆茹閃爍其詞地解釋,急忙穿起大衣,拎著包就要往外走。
“媽媽又要走,我也想和媽媽去,我要媽媽。”蝶兒聽說,跑過來,吵嚷起來。
“來來,爺爺和你玩打仗,讓媽媽去辦事,辦完就早早回家,陪我們小孫孫。”
爺爺見蝶兒鬧,拿出自己的拐杖交到蝶兒手上。蝶兒雀躍起來,不再纏著媽媽了。她最喜歡舞槍弄棒,一個小姑娘家,真沒辦法。穆茹搖搖頭,趁機脫了身。
出了家門,迎面一陣寒風吹來,把穆茹吹清醒了。她突然想起了父親,心想自己該去醫院的,怎么能忘記父親還躺在醫院這茬事兒呢。可蓮子怎么辦,她不知道蓮子家知不知道她的事兒,她這樣死得好冤枉,有人為她申冤嗎?蓮子的后事怎么辦,她不能總躺在停尸房吧,是不是要等警察破案,真相大白,還蓮子個清白再處理她的后事?她腦子亂了,在路口左看右看,最后,還是疾步走上通往醫院的那條捷徑。她想好了,還是要先去看下父親,然后再去找警察同事詢問蓮子的事兒,再去找蓮子家里人告訴他們蓮子是無辜的,要嚴懲兇手,安慰蓮子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