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一鳴

寫這篇文章，是因為這兩天看到某一位作家自殺的事件。我突然覺得，死亡看似遙遠，但其實隨時都會發生。我常常想起海子，看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會覺得他熱愛生命，滿滿的熱情和愛意在字句中溢出來。可寫出這詩之后不久，他就突然臥軌自殺。不知道他后來經歷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想法為什么突然改變。

我記得大冰書里的一個故事，一位姑娘的哥哥因為多次考研失敗，在參加完一次同學會之后就崩潰了。有時候就是這樣，好好的人生也許因為一次同學會就毀了。不知道在某些時候，突然發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又會突然冒出一些什么念頭毀了自己。批判自殺者心理素質差的人，真的要感激命運沒有讓你遇上一些糾心的事情。

我第一次有過死亡的想法，是在高二那年。我一個人呆在房間里，把一份數學試卷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發現我幾乎一道題都不會做。那一刻我強烈懷疑人生，我甚至覺得自己的人生設定被強行修改了。本來是一個武林高手被人廢掉了一身武功，最后被一個瘦弱的小混混打趴在地，被圍觀眾人無情哄笑。那時候我就尋思著，給生命劃上一刀，也許我會好過一點。還好，基于我是一個貪生怕死的慫包，這個想法沒有付諸實行。不過這樣的想法就像種子一樣埋進心里，我常常覺得自己的身上捆著一個炸彈，不知道什么就會爆炸。

后來我把這種不安的想法婉轉告訴了當時的女筆友，我不敢說得太直白，就說擔心自己有一天會突然瘋掉。她以為我又一次“為賦新詞強說愁”。她勸我說：“你不要瘋掉啊，你還沒有經歷過愛情呢。”我琢磨著她寫這句話的用意。我明白她的意思是：這個世界有很多美好的東西，為了經歷和擁有它們，值得我們艱難地活下去。而我卻愿意理解成一句含蓄的表白：“你肯定對我有意思對不對，要不然你干嗎跟我提愛情？你可以提那些好玩的電腦游戲——你明知道我那些年對游戲挺瘋狂的。”我看到了一點希望，把那不安的想法暫時忘掉。一年之后，女筆友成了女朋友。

我第二次想到死亡是在大二那年，女朋友變成了前女友。他們說男人失戀三個月自愈，但差不多兩年過去了，我還在那種憂郁的情緒里走不出去。那不安的想法又開始生根發芽，我常常感到后背發涼：“要死了！要死了！”知道前女友又談了男朋友的那天，我一晚沒睡，心想，再不轉移一下注意力真的會把自己搞死。于是我開始寫小說，把沒有獲得的愛情寫進小說中，也用“信愛情得永生”的美好念頭代替“一死百了”的危險想法。這樣一部部作品寫下來，就是一次次向世界宣告：“愛情這么美，舍不得去死。”

幾年來寫了不少小說，一直嚷著“舍不得去死”，卻從來沒有感受過“愛情這么美”。于是，經歷了所謂的“六年八敗”之后，我的憂郁又越來越重。那段日子過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做一些讓自己后悔的事情。后來當我跟別人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有些人表現得很驚訝：“感覺你心態挺好的嘛，也會遇到這樣的事情？”我想說，遇到這樣的事情不是很正常嗎，我心態好不代表我一帆風順，我心態好不代表我沒有想過死。

說到這里，你們覺得我要說什么“要珍惜生命，撐過就是英雄”之類的大道理？No，No，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個不會寫雞湯的作者，所以這些話題留給別人寫好了。而我不過想說說自己的感受：曾經有幾次可能走在死亡的邊緣，我慶幸跟它擦肩而過。處于人生的低谷，就像在沙漠中趕路一樣，有些人找不到出路而死去，有些人僥幸走了出來。我不過就是僥幸的那部分人。一次失去理智的暴怒可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劇，一次失去理智的悲傷同樣如此。而那危險的念頭是否來臨，也許只是天意在下決定。當死亡決意要來，我們其實擋不住。

爺爺離世那一年，我回去看他。在那昏暗的老屋之中，陰沉的天色透過天井的玻璃照進來。父親沉默地站在天井之中，我坐在一旁的臺階上，病重的爺爺在里屋躺著。三個人，三種人生階段，人生的夏季、秋季、冬季。我在父親和爺爺身上看到往后的自己。在那一刻我想起史鐵生寫過的話：“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后來當我再想到死，我就這樣安撫自己：我不必急于了結自己，它總會到來，只要死不了，那就慢慢活。

我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走得從容緩慢一些，能看盡人生四季的景色，能承受得住生命中的暴風驟雨。當最后死亡來臨的一刻，我希望自己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它，安然迎接它的到來，不恐懼，也不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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