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會在陰天的時候想起你,雖然很不想承認這件事。
我不愛打傘,每次都會在大雨中把你和歷任女朋友的臉重疊。就算雨中沒人在撐傘等我,夜總恍惚會看到你,撐各種顏色的傘,笑盈盈再遞給我一把。然后等我撐開傘,你再把傘收起來,挎住我的胳膊。而你買的每一把傘都不會太大,為了不把你淋濕我總有一半身子依然在雨里淋著。回到家你再數落我怎么打了傘還是淋透,然后去摁電熱水器,把我濕透的鞋放上陽臺,一臉嫌棄地說林椴陽你腳怎么那么臭。
你看,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這些小事兒,盡管后來又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比它們大的不在少數,比它們小的雞毛蒜皮更不用再提。我也從未想過會再遇見你,已經過了那么多年,我不想去細算到底有多久。畢竟我是一個算數不好的人,畢竟一想起失去你那么久心就隱隱地揪了一下。
吳徐。好久不見。我握著杯靜靜的看著你搖搖晃晃在酒吧通往衛生間的走廊,然后沒等到地方就吐了一地。你吐過以后就差不多該醒酒了,你擦了擦嘴角,回頭。不知道你是不是看到了我,但我看到你向我這邊笑了一下,然后回頭,進了衛生間。
你好嗎。從澳門回來之后我們好像就沒再見過。那也是你遷就我的最后一次。陪我去澳門塔蹦極。你戰戰兢兢地坐上了徐徐上升的電梯,系好了彈力繩。負責彈力繩的小哥是個外國人,你英語不好,遠不如我的口語熟練。你讓我去確認一下這很安全,而我固執的告訴他我們準備好了。然后你用有點走音的英語一字一句地問,Are you sure ?it ?is ?safe?他笑了笑說No.not at all.一個典型的歐式玩笑,到是你好像有些害怕了,小哥只好解釋just kidding.在蹦極之前,你說椴陽你能握著我的手嗎?我笑說別那么肉麻,又不是跳樓殉情。原諒我當時的幼稚,如果能再回到那時,我一定毫不猶豫,擁你入懷。你從澳門塔下來后就一直吐,我卻沒怎么在意??吹奖ち柢嚕抨牭娜撕芏?,于是只追上去買了一只香草口味的,那時候自己又蠢又自私,還騙自己你生理期到了不能吃冰。而當我回去的時候,除了那一灘嘔吐物和擦嘴的紙巾,什么都沒有。淡黃色的冰激凌開始融化,散著淡淡的香。我以為你先回賓館了,心中卻有點明晃晃的不安,以至于再沒心情吃冰。我撥你的電話,沒有人接。我安慰自己可能太吵沒能聽到,倒是鼻尖開始莫名的冒汗。我只有在特此緊張的時候才會鼻尖冒汗,比如第一次出國坐公交往相反的方向,大半夜在一處荒原下了車的時候。比如逃課去打魔獸被班主任發現的時候。而那是我第一次因你而緊張,也是你在我身邊我第一次由衷感到不安。
我回了賓館,并排放在一起的旅行箱少了黃色的那個。我打開手機,有你的短信,時間是我掛了那個沒人接聽的電話半分鐘后。原來不是你沒聽到,而是我。我看到短信的時候都已經兩個小時以后。
你說,分手吧,林段陽。你最后一次打我的名字,也是唯一一次打錯我的名字。
你別鬧。我飛快地鍵入。我給你買了湯包,還有止吐的藥。我承認那不是我第一次騙你,卻確確實實第一次為了你而扯謊。
手機暗了又亮。你沒說你去了哪兒,也沒說會不會回來。你只是問:還記得陽陽嗎?
你在哪?我沒有回答你,于是你也沒回答我。再撥你的電話,是冰冷的女生說英文,聲音竟有點像你,要是再多一點柔軟的話。我不是沒想過有一天會分手,但我沒想過會是你先提。更沒想過這一天會來的這么早。也沒想過自己會這樣撕心裂肺,百爪撓心。
我以為就算是分開,你也會好好跟我告個別,然后再最后一次擁吻??墒俏覀儧]有。
而關于陽陽,就是我為什么不再養寵物的原因。高三我們就背著家里人和學校,搬到了一起住。你在市一中,我高二打架不得不轉學去了四中。租的房子,好吧,你更喜歡叫那個七十多平米的屋子叫做家。家離一中比較近,每次你都在放學我回家的途中買好了晚飯,或者是漢堡,或者涼拌面。我不喜歡包子,所以你也幾乎不買你最愛吃的灌湯包。你就在這里,在這里的雨雪里遞給我傘,在這里的風和柳絮里牽我的手。陽陽是我們搬到一起的第二個月來到咱們家的,你的閨密家的大金毛生了一窩小家伙。你就去她家抱了一只回來。你說這只狗你一眼就看出來有我的風范,別的小東西都藏在家具和媽媽身后,只有它沖著你奶聲奶氣的吼。叫陽陽吧,多好。你把它放在我的懷里。你才是狗。我翻了個白眼。陽陽,你不顧我的白眼,叫爸爸。它好像聽懂了似的,在我懷里低低叫了一聲。
我其實很喜歡陽陽,只是我天生大條的神經沒辦法當一個像你那么稱職的狗媽一樣的狗爸。我也很喜歡你,吳徐。只是不知道怎么表達。而年少的歡喜最終會變成愛。可惜我成長的速度始終太慢,不知道怎么讓你知道我的真心。從而被時間遠遠的甩在了后面。這是我后來在失去你那段日子里每日酗酒熬夜中得出來的。可惜我太蠢了,一切也都太晚了。
你問我記得陽陽嗎?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想問我,記得那次鬧得差點分手嗎?
那次寒假,你回家了。我爸媽也依舊在外地沒有回來。我一個人帶著陽陽過了一段沒有你的日子。我也是依舊,每天都會想你。外賣單據和垃圾桶里的垃圾越積越高。你中途回來了一趟,清理了垃圾掃了地擦了窗,給陽陽洗了個澡。你去客運站坐車回家,正好碰上我跟一個追我的同班女生在一起有說有笑。你上前,下了很大決心一樣。但是依舊沒有吐出一句話,只是眼眶里有東西打著轉。我有些慌,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你這個樣子,不論是你跟我一起逃課被罰,還是考試砸的不像樣子,你都沒有這個樣子過。我說吳徐你哭什么?她就是找我出來玩而已。我確實也沒覺得有什么,年輕氣盛正好很享受別人的追求。到是我也確實,沒動過哪怕一念的歪心思,但是我當時不敢看你的眼睛,受不了你的注視。逃也似的走掉,頭也不敢回。我躲到了朋友家,不接你的電話,不回短信,更別提回家。我怕我再看到你的那個眼神,讓我難過的很。
而十幾天以后,你發短信說,陽陽死了。
鼻尖冒汗,我還以為你會因為生氣而沒回你爸媽家,然后在家一邊怒氣沖沖的等我,等我回去再一頓溫柔的拳打腳踢,再一邊伺候著陽陽,對它惡狠狠地說你爹是全天下最混的男人。而因此完全忘了回去看一眼這個小家伙。我回家,你坐在沙發上,電視上放著地方臺,畫面不斷的雪花閃爍。你一滴眼淚砸下來,我走過去抱住你,你說我以為你不要陽陽,也不要我了。我從不認錯,也沒多說什么,只是更緊的抱住了你,讓你親了你。也就是那時候,我縱使幼稚,卻已明確要跟你走完余生。
此后我沒再養過寵物,每次見到小狗心里都會一緊,想起陽陽,繼而想起你,吳徐。
你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那時候我還是一中的學生。文理分班那天你還遲了到。被班主任罰了一周值日。班級前排沒了位置,你就只好坐在我旁邊的空位上。然后你從包里掏出一個塑料袋,里面的一次性餐盒還有余溫。你說你叫吳徐,要吃壽司么,金槍魚的,剛買回來的,特好吃。我當時別著耳機。聽你說你叫戊戌,還以為是譚嗣同再世。你家是隔壁縣城的,家里人不知道從哪里聽說我們這里一中的教學質量上程,然后千里迢迢,也沒那么遠,總之來了我們的市一中,你住校。我爸媽常年在外忙,姑姑每個月都會收到爸媽打來不菲的撫養費。到是她不喜歡我,她有個女兒,倒是很愛纏著我。她怕我有一天終會帶壞她的女兒,執意要我搬出去住,我沒同意我奶說的,去爸媽工作的地方上學。因為好像從記事起,他倆就不在身邊過,偶爾見面也寥寥數語,說不準哪天起床,他們就又去奔赴另外一個緊急會議。所以我也住校,每月生活費也足夠青春期男生大手大腳的揮霍也仍綽綽有余。
還記得有一次你媽媽住院嗎?高二那個冬天,學校補課占了一大半的寒假。你卻有一個星期沒來。我去問你室友,你室友說她也不知道。然后一股醋味兒地問說,林椴陽,你怎么那么關心吳徐?。磕慊貋砩险n那一天,我已經從各個八卦很靈通的女生那里打聽到了差不多事情的全部,我沒說什么,你靜靜地趴了一個上午。然后在中午從宿舍回教室的途中被我攔住,拉著你逃了那一下午的文綜課。我帶你去了市郊的寺廟,冬天祈福樹上落著一層厚雪。你穿的像個肥碩的企鵝,在冬天的寒風中紅起了眼。我向來不會哄女生,只能裝作沒看到,徑自去求了兩只簽。交了香火錢,你抽的是下簽,我的是中上,雖然也不是特別好的簽文,不過我還是偷偷把咱倆的簽條調了個個兒。解簽的時候你笑了,我就已經覺得很開心了,以至于那個老頭絮絮叨叨解下簽的時候我什么都沒聽進去。他遞給咱倆一人一個祈福用的紅布條,我把自己的那個丟給你說讓你許兩個愿望好了。你笑了笑,好像有些放下了包袱,然后我踩著樹枝把它們栓在枝條上。你叫我小心,呼著哈氣。有點冷,還記得你一張寫著祝我媽快點好起來,一張寫著祝林椴陽早日破霉。我當時只是想笑,你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其實需要破霉的那個人,其實是你吧?
再后來的瑣碎小事,我也實在不能一一列舉出來了。就像是水沾濕了的鋼筆字,暈開了藍墨水,你依稀記得輪廓,但已讀不成句子。
比如我帶你逃課的次數越來越多,帶你喝酒打電動,去動物園游樂場,吃遍大街小巷,和所有那個時間段只有情侶才會做的事。還比如那次打架。
就是你那個一臉醋意的室友,高二下半學期考完期末就把你堵在了學校廢棄的那個籃球場。那里的草已經快半米高,只有入場的小道還算寬綽,足以解決一些學校里常有的爭端。我去實驗樓送答題卡,對,就是那么巧。然后的細節我已經忘的差不多。只記得自己那天的脾氣莫名的沖。然后一棒子把那個女生叫來的一個幫手打進了醫院。然后,掏醫藥費,道歉,對方還不依不饒,于是只好辦了轉學,找關系進了擇優班,相對來說比一中最差的普通班還要差的擇優班。
你一邊給我的左臉涂藥,一邊嫌棄地說林椴陽你怎么下手沒輕沒重的,有病吧你。我咧著嘴,你還好意思說我,你下手不也一樣沒輕沒重嗎?我嘶一聲往后閃。你看了看棉簽,說疼???我點了點頭。疼死活該,你沒好氣的說,不由得又加大了點力度。誒吳徐,我義正言辭,我打架不是因為你嗎?你翻白眼,說我也沒讓你幫忙啊。她為什么堵你???我問。你淡淡地回,誰知道呢,因為你吧。
然后沒人再說話,后來,我說,那你搬出來,跟我一起住。你一把推在我肩膀上,說你他媽開玩笑還是耍流氓?后來,你變成了我女朋友。再后來,你也真的跟我一起住了,始終兩張床,中間是上世紀的那種老舊床頭柜。
你看,吳徐。其實我也為你做過你覺得浪漫的事,可是我后來實在只是不知道再怎么表達這些東西。感情就像是蠶,時間是絲,一圈一圈把感情圍起來,變成一個可笑的樣子,而你要知道,其實里面的東西一直在默默萌發,從未變過,只是咱倆沒能等到破繭那一天。也許對當時的我來說,曖昧才是正事,愛只要淡淡的就好。人總是在歲月里改變,我也一樣。變得那么幼稚愚蠢,細想起來,我都不曾好好說句愛你。
少年時不懂愛,總是不敢妄談。而長大以后變成了遲鈍的大人,再也沒有那根用最露骨方式表達情感的那根神經了。我的幼稚從小隨著我一直長大。直到你跟我分手那一天才好像終于剪斷了我的臍帶。
高三的時候一中晚課下課要十一點,我們九點就打了下課鈴,我一般都會去接你,偶爾打游戲或者睡過頭被你在電話里罵的狗血噴頭,然后趕快穿好鞋下樓。有時候你說你太累了,我就背你回家。你在床上背單詞,我就在另外一張床上打游戲。有一天我說老婆我們畢業去旅行吧,你想去哪?你把書放在床頭,嘴里還嘟囔著字母,然后才說你想去西藏。我說???可是我想去澳門蹦極啊。不去。你白了我一眼,然后繼續背你的單詞,我在床上滾來滾去,你說打滾也不好使,也不怕摔死。
而你第二天,還是請假去辦了港澳通行證。
后來我們高考考去了同一個城市。可是從澳門以后,四年都不曾在這個城市里看見你。也是,這個城市相比我們的家鄉實在太大了,大到就算我天天守在你的校門口,也不曾見過你,哪怕一面。因為你的學校有南北東三個門,而我每次都押不準你會從哪個門出現。又或者你每次遠遠看到我就會繞路,我視力不太好。你一直知道。夏天也許就是香橙沙冰里的橙肉的酸澀,是冰鎮可樂在舌尖爆破的氣泡。而長大大概就是能耐下性子轉一圈博物館,看完一部紀錄片也不打個哈欠,終于懂得了煙的好,知道了誰是最愛你的人。
你從衛生間出來,回到座位上。那是酒吧最偏的一個角落。我走到你身邊。林椴陽。你輕輕喚了一聲。你的頭發長了,化妝技巧開始高明,卻始終是我最愛的模樣。怎么一個人喝那么多酒?我問。到是你卻沒有回答的意思。你看著酒保手里細細擦拭著的玻璃杯,許久,問我:你還愛我嗎?我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同行的人招呼我該走了,一會兒還要去跑一個報道。而我們就這么靜著,同行的呼喊越來越大聲。你說,去吧,林椴陽。
我說愛,很愛,吳徐,我愛你,一直都是。
你笑了,不再吭聲,酒吧依舊嘈雜,依舊充滿喜怒哀樂。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我看了眼表,回頭發現同事們已經先走了。
留個電話吧,我說。你說你一直沒換過號碼。我點頭,不知道再說些什么。
那,再見?我說。
你曾告訴我,如果兩個人認真道過再見就一定會再見??墒俏覀儏s未曾好好道過別。
你說好。沒再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