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

愛情是個什么東西?這是千古迷題,每個人都可以說出或多或少的一套理論,到底哪個是正確答案?又很難確定,或者說這是個偽命題,它根本就沒有正確答案。

對于我這類上了些年紀的,對愛情是什么早已不再熱衷,大多情況下它被另一個詞替代,陪伴,似乎兩個人的廝守,比愛情更為真切而實用。

眾多答案中帶有些普遍性的說法,愛情是雙鞋,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鞋合不合腳這個命題也有很多不確定性,大多數鞋因為不是量身制而不合腳,但按長者的意思,就算鞋子有點硌腳,穿兩次就“服”了。這個服也有兩方面,鞋服了腳,或是腳服了鞋。當然,除了鞋是否有一雙腳相配還有許多因素,比如鞋的式樣、實用性、是否必需、價格等等,以至于鮮見到鞋先買下了再說的人。

用鞋比喻愛情也就說說而已,再合腳的鞋也會穿舊穿壞,人一生肯定會穿很多雙鞋,那豈不是說要愛很多回呢?

我見識過櫥窗里各色各樣的鞋,我很想自己有選擇權,選擇一雙最適合我的鞋,事實很打臉,上蒼沒賦與我這方面的實力。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希望自己是一雙璀璨奪目的鞋,會吸引無數的目光,這次打的是我的另半邊臉,我躺在櫥窗里很久很久,鮮有人瞅上一眼,更不要說被人拿下來穿穿試試了。

不用多解釋,鞋作為商品,絕大多數會被銷售出去,促銷,或是清倉處理,穿到誰的腳上,合不合腳全憑運氣。


歲月和初冬的銀杏葉一樣,漸漸老了,匆忙的人群中,已罕逢一個說愛的對象。也不盡然,因了網絡的興起,同學群仿佛在一夜之間火熱起來,聚會成了聯系熱情的紐帶,對我們而言,子女的婚宴成了一個堂皇的理由,這次范一兵女兒的婚宴又把我們這幫爺爺奶奶輩的老家伙聚在了一起。

用我的活來表述,我們的相遇,是偶爾還會遇上的青春,也許,我們的青春唯留下我們可見看見。

范一兵結婚晚生女兒晚再加上女兒結婚晚,可能是同學子女間最晚的一場喜宴。喜慶的宴席上,徐俊依舊是那個最會說話的人,胡侃對不起他爹娘給他起的名,一直得體地微笑著傾聽,李愛國總會說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秘聞趣事,劉小桃聲音又高又尖沒心沒肺,陸言撩耳邊長發的姿勢從來沒變,陶懿戴著眼鏡,知性女子的樣子最顯年輕,張三喝一次醉一次,一點也不長記性。

一幫老家伙,除了工作兒孫外,最多提到的當然是兒時各種糗事,最多提及的是當人生已成定局后,心平氣和地說起當年誰喜歡誰誰,用放肆的大笑,掩飾曾經的些許遺憾。

說到了胡侃和秦倩倩,初中最后一場考試結束,滿教室都飛起了教科書和練習本,紅領巾被拋到空中,趙忠出餿主意,說有沒有人敢表白。

透過亂哄哄的喧鬧人群,我看到秦倩倩低著頭,堅定地坐到了胡侃的旁邊,她的長發順勢垂落,遮住了一臉的紅霞。

可莊中學教育樓前有一大片花圃,用劈開的竹子作籬,不知出自哪個高手的杰出,編出很好看的半圓形花形圖案,籬笆腳下植了一圈雞冠花,火一般燃燒著盛夏的溫度。

那個年齡段誰能明白愛情的真諦?但我清楚地知道,暗地里我是喜歡胡侃的,他和別的男孩子不一樣,安安靜靜干干凈凈著,有著和少年不一樣的穩重,若不是那時的狂歡亂叫,我一剎那的失神太容易被發現。

我看到胡侃紅了臉,剛想站起來,卻彼張三按住,幾個男同學涌過去靠緊了張三哈哈大笑時,這時班主任進了教室,勉強壓制住了失控的場面。


今天秦倩倩沒來參加婚宴,我們彼此詢問,竟都不知她現在哪里在做什么?好像她在畢業之后人間蒸發了一樣,便不免感慨一下物是人非,有的人走著走著就散了。我暗地里猜測著,或許就是當初她義無反顧地坐到胡侃身邊,偏沒有什么結果,讓她有了想法,才避免著同學間的聚會,若是這個原因,那未免想多了,誰還會再去在意青蔥歲月里的率性呢?除非是我。

胡侃沒因我們的取笑尷尬,張三說起那時唱的歌,讓我們蕩起雙漿、壟上行、南泥灣、我的祖國,還有那位英俊的音樂老師,彈著腳踩的風琴引吭高歌的樣子真帥,大家想了許久,只有劉小桃想起他姓邵,于是大家又放肆地說劉小桃不會喜歡邵老師吧?一邊借著酒意湊趣地哄笑幾聲。

劉小桃并沒否認,說那時邵老師的絡腮胡總是剃的干干凈凈,淡淡的青,真的好帥,又補上一刀,為了不辜負邵老師的栽培之恩,要不喝好喜酒去歌廳吧?

人聲鼎沸,張三又喝得差不多了,站起身來扯直喉嚨,努力壓住眾人的話語,說,那時罕見港臺歌曲,所以胡侃唱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那次記得特別清楚,應該是84年吧?還是85年?等下胡侃一定要唱這首。說這話時眼光有意無意地掃向我這邊。


說得好好的讓胡侃唱的,前奏響起,張三踉蹌著搶過話筒,站起身時差點被沙發拌倒,他跟著音樂扭了幾下微微發福的腰,一開口就走了音。

大家都在笑,知道張三的五音不全,也不起哄,隨著音樂輕輕晃動身體,我側過臉望了眼胡侃,他正襟危坐著一動不動,三歲定八十,他還是像少年一樣安靜,連笑容也是那么地謹慎。

包廂里燈光閃爍著,很不真實的樣子,我眼前浮現了胡侃靦腆青澀的樣子,想起年少時曾經幻想他的手會如何穿過我的黑發,以致于往后的近四十個春秋里,我一直留著長發。

初中畢業后,胡侃寫過一封信給我,禮貌而客氣地說了些學校的事,我回了信,可惜僅此一次,他沒再回信。我一次次懷抱著青春美好的憧憬步行到學校傳達室去看有沒有他的回信,一次次地黯然失望,直到絕望。他沒回信,我找不出再寫信給他的理由,我是櫥窗里的一雙鞋,客人望了一眼,問了下鞋子的材質,沒了后話。

后來聽劉小桃說起,胡侃和秦倩倩打的火熱,這多少讓我對胡侃寫我信的動機有了看法,很自然的,我和胡侃同學斷了音訊,不了了之。


多年以后,忘了是哪個同學子女的婚宴上,又是劉小桃透露過一個驚掉我下巴的消息,我的高中班主任為了防止早戀,截留了許多同學的信,我的信不在少數,其中胡侃寫的最多,有幾十封呢!

焦點在于多年以后,青春里的夢,終究敗在班主任的一片好心中。我不知道胡侃同學和秦倩倩有沒有故事,以及這個不明所以的故事和他給我寫信之間有何關聯,我想到的是胡侃如何一次次在深夜提筆,臆想中存在的款款深情扔進了太平洋。他會不會和我一樣一次次從學校傳達室失望而歸?也許我可以用我當初等他回信的心情去感同身受,直到理解他的絕望。


我們八一屆的同學來往還算密切,兒女結婚多半會聚集慶賀,胡侃從來沒和我提寫信的事,我一直想和胡侃說明這件事,以擺脫我在他心中絕情的印象,卻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過去的都隨了風,哪怕,我很想很想知道那幾十封信的內容,有沒有思念或是喜歡的詞語?

那又能怎樣?也許,當時胡侃眼中有好幾雙鞋呢?非要去征詢一個無關緊要的答案又有什么意義?除了,那個少年還在,只是白了頭。

更何況,還有張三。

燈光閃爍,張三在唱,“如此這般的深情若飄逝,轉眼成云煙,搞不懂為什么滄海會變成桑田”,我抬頭,一道細長的藍光掠過張三醉意朦朧的雙眼,那雙眼恍惚有晶瑩的閃亮,明明白白地穿過花里胡哨的燈光,落在我臉上。

高中時我和張三同班,他就坐在我后排,寫了個紙條折成很小的方塊,放在我的文具盒里,上面沒寫幾個字,晚自習后我在走廊等你,不見不散。

我真不想赴這個沒一點浪漫色彩、唐突蠻橫不明所以后約會,我們所在的學校地處偏僻,用詞來形容,就是十里之內荒無人煙那種,晚自習后,整棟教育大樓的燈都滅了,只留下正前方六角形水泥磚鋪就的大道上幾盞稀疏昏暗的路燈黑古隆冬地有點可怕。我躊躇了很久,終于又有顧客看到了我這雙鞋,這鞋和腳會不會合適?誰說得清呢?


如果我可以,我很想確認下那一夜具體屬于哪個季節?反正不是夏天,有點風有點涼,但不像是冬天,應該初春或是深秋,我更愿意相信是初秋,我裹緊了衣衫,雙手環抱在胸前,還是感覺冷。

回憶如果沒有騙我,我的躊躇是因為張三寫的字,對,不是這些字所代表的含義,是因為張三的字寫的太好看了,他應該下苦功練過,讓那些字有了靈魂,超脫了它所能表達的本身。

教室走廊是當時比較新穎的設計,平面呈弓字形,我靠墻站著,看到教室鋼窗上的玻璃反射著陰冷的光芒,張三在我側前方,看不清他的臉,他只是一具有生命的黑影。

可惜我忘了他說什么了,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四樓的風太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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