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金色夢鄉》,完全是因為雅人叔。
第一次看他的作品時是在高三,也是一個平靜的近乎蒼白的日子,雅人叔似乎就這樣輕易地打破了這種無聊與疲憊,他在日本電車上那一抬頭并不顯眼,一口標準的中文讓我險些誤認為他是中國人,隨后,情節三百六十度回轉,出場的是古美門。
他總是可以輕易地說服我,價值觀就這樣輕易地被顛覆,但到最后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什么是真相呢,每一個人都固執地站在自己的那一邊,堅守著自己主觀的正確,他只不過說出了人們心底隱藏最深的東西。就如同月球的背面,很少有人看見過。
沒有《legal high》的唇槍舌劍,也沒有《半澤直樹》“加倍奉還”的奮戰到底,《金色夢鄉》屬于另外一種類型的片子,如它的名字,golden slumber,帶著眷戀和溫暖的色調,卻也只能背道而馳地離開,亦如當年的披頭士。
1869年的九月他們發行了最后一張專輯《Abbey Road》。CD的封面上,他們四個人排成一列,橫渡Abbey Road,他們的背后,是曾經朝夕相處多年的錄音室。照片上,唯有Paul McCartney光著腳,他的右手還夾著煙卷。那首《golden slumber》也正出自他之手。他或許是最不愿意離開的他。沒有John有那么大的社會政治理想,George那么遁世,他只是單純地想做好他們的樂隊而已,純粹的如同音樂本身。
“當年Paul McCartney在創作這首歌的時候在想些什么呢?”
“大概實在想該怎樣把分崩離析的樂隊從組起來吧。”
說話的時候,影片中的四個朋友還在一起,聲音里充滿惋惜,大概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和披頭士一樣各奔天涯。如同年少時他們就已經談過了他們之后的命運。
《legal high》和《半澤直樹》都帶有這強烈的勝利的意識和奮戰的方向,但青柳雅春卻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在被朋友約出來釣魚之后,卷入了一場殺死首相的案件之中,前一秒他還在車廂里聽著披頭士的《gloden slumber》,回憶起他的學生時代,后一秒,他就被指控稱殺人犯,在漫天火燼的爆炸里逃亡。一無所知的逃亡。
他給我的感覺更傾向于《Dr.倫太郎》,那個溫和善良的醫生,執著于人性的拯救而非將技術強加于人,只不過日野君一直是現代“迷失的羊羔”的引領者,對這個世界上充滿著治愈的希望。而《金色夢鄉》里的雅人叔卻一直迷茫,他被迫與大眾決裂,被迫開始輾轉逃亡,他沒有古美門的自信,不知道可不可能贏,畢竟,這是一場以個人對抗國家體制的斗爭。
一瞬間青柳雅春的畫面傳遍了仙臺的每一個角落,模糊不清錄像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只要image一旦根深蒂固,就很難讓人們做出改變。前一年他還是宅急送的員工還救了女明星,人們對他充滿了好感,現在他是首要嫌疑人,再也沒有什么比這樣強烈的反差更吸引眼球。正如它的作者伊坂幸太郎所說:“越是正面的人物,公眾就越想看到他失敗時被拉下神壇的那一面。反差越大,反而越不會讓人起疑。”
最后黑手要的只是“兇手”而非“真相”,如果兇手不是這一個青柳雅春,那還是會出現另一個被捕的青柳雅春,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達到海老澤的政治目的——殺死首相,他們需要做的是利用媒體給公眾一個冠冕堂皇的解釋。而一年前救過明星突然紅起來的宅急送普通員工青柳雅春無意中就走進了這個圈套。
“活著是對他們最好的反擊。”他逃亡的前一刻,他的朋友這樣對他說。他茫然地看著車窗里的朋友,還沒有理解這句話地含義,就開始迫不得已地在巨大的爆炸聲里奮力地向前奔跑。
跑吧,我們無力對抗,也不能讓他們得逞。
青柳雅春現在一無所有了,他坐在同事黑暗的車廂里精疲力竭。早已兩個小時,他的同事過來接他,理所當然地對他說,我知道不你干的。這句話就足以讓他熱淚盈眶。只是這時候的雅人叔,還保留著個人的習慣和對別人的信任,聽到上去沒有殺傷力的兩個詞大概是他最厲害的武器了吧。在這部片子里,個人對抗國家的尖銳與決裂被淡化,也沒有所謂的個人英雄主義,有的只是昔日的友情吧。
一如《golden slumber》,paul唱著這首歌時,對著過去的歲月充滿了懷念,他們的樂隊,他們的音樂,他們的友情,是動聽而略帶憂傷的曲調。
“once there was a way,to get back homeward……”
青柳雅春想起很久以前他們帶著同樣的耳機聽著歌,午后的快餐廳光線柔和,他們討論著披頭士,肯尼迪總統的暗殺,用慣有的習慣吃著漢堡薯條。在工廠一起打工一起看著盛大的煙火,身旁是最喜歡的人,仰起頭來直到脖子發酸,眼睛里噙滿淚水。那是少年時代的煙火,明亮得可以照亮彼此的臉,照亮所有的黑暗。
影片里最讓我感動得一點在于,很多年過去了,當彼此的聯系越來越少,交集越來淺,當電視、媒體、官方都聲稱他是一個“殺人犯”時,那些與他朝夕相處的朋友卻還是可以無條件得信任他。完全信任一個人的話,根本就不用看電視,或者聽著別人評論他的言辭。因為只有自己的知道他最真實的樣子。這些溫暖的情誼、默契的信任在巨大的冰冷的國家機器面前顯得彌足珍貴。
后車廂門打開的時候,外面的陽光突然刺到了他的眼睛,同事說,對不起,我要把你交給警察了。一開始我沒有懂,怎么彼此之間的信任突然變卦,直到他一邊指導著雅人叔在警察面前“綁架”他,一邊告訴他逃跑方向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他們都是限制在體制之中被迫無奈的人,被工作和生活、親人所緊緊地束縛著,即使這樣,這樣平凡如塵的人也會受到威脅。他是如此,在車子里面身亡的朋友也是如此,在龐大的國家機器面前我們都顯得渺小無力,只是最后的最后,在體制面前,他們卻還是選擇了朋友之間的信任,無法正面的對抗,那么就請青柳雅春幫我繼續下去吧。
他的父親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不是想要相信他,而是了解他,我是看著他一點一點成長起來的,而你們有多了解呢?”最后對著媒體招手,朝著屏幕另一側的雅春喊道:“跑吧。”記者一片唏噓,那一刻我和青柳雅春一起,淚流滿面。
片子里的雅人叔一直在奔跑,有的時候會覺得他跑得很累,坐在荒郊野外的黃色汽車里,即使汽車發動起來的聲音也會令雅春哭出來,那是怎樣的一種絕望呢,可是無論如何他都選擇跑下去,夜色降臨,他開著那輛老友的車子行駛在日本的街頭,《golden slumber》在這時恰到好處得響起。
他這樣奮力跑下去,大概是因為他的朋友在他臨走時對他說的那句話吧,活著就是最大的反擊。反擊什么呢?青柳雅春在奔跑的時候應該慢慢懂得了,反擊這個體制,說的大一些,是反擊這個時代。他不想變成社會所賦予他的樣子,變成人們心中的image,變成體制中所需要的演員,所以他才一路不認輸地奔跑著,因為他知道他是青柳雅春,他是雅人叔。
《金色夢鄉》的音樂像是一種回家的召喚,但他注定永遠無法歸來。但那早沒有關系了,曾經失落的伙伴又因此聚集在了一起,如同當年一樣,那些默契和情誼都沒有變,他們知道他吃薯條、按按鈕時獨特的習慣,始終如一地在他的背后和他一路奮戰。
影片接近末尾的時候,他的前女友為他點燃了滿街的煙火,照亮了暗下去的天空,而他在黑暗的下水道里艱難地行走著,子彈射穿了他的MP3,壞了的音樂播放器在也放不起來《golden slumber》。伊坂幸太郎說:“就像洪水被卷走一樣,為了活下去必須舍棄行李和衣物一樣,雖然失去了很多東西,但至少沒有完全失去人生。”正是如此,青柳雅春一直逃亡的姿態卻如此動人。即使放棄所有的東西,也不會放棄自我的存在。要不然就沒有意義了呀。
奔跑吧,青柳雅春,請務必決絕地辜負這個時代。
看完片子,模模糊糊地沉入睡眠,夢里都是Paul McCartney的聲音。
在《金色夢鄉》里,你沒有如期歸來,而這正是離別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