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說:測字

周姐休完假來上班時整個人都脫了形,憔悴枯黃,兩只曾經靈秀的眼睛空洞無神。自從她女兒死后,她就成了一具沒有生機的行尸。

同事們都試圖勸慰她,但此時在一個逝去的生命面前,任何言語都變得空洞乏味,于是他們把所有無奈和惋惜都化成一股怨氣默默地發泄在龔柳身上,而周姐更是將龔柳看成令自己痛失愛女的兇手。

其實,龔柳只是在無意中測了一個字。

半年前,我應聘到愛佑匯任職,同期被招入的還有另一位同事——龔柳。

他看上去有些羸弱,瘦削白皙的臉清秀得像個女孩子,工作能力卻很強,當我還在熬試用期時,他已經被提前正式錄用了。我喜歡他不疾不徐的冷靜態度,也喜歡他一點就透的聰慧機敏,老板曾經當眾夸贊龔柳,說他是個能準確看透事態并能及時化解危機的奇異人才。

但龔柳并不因為得到老板的賞識而有什么變化,他仍然比較沉默地坐在離我不遠的座位上,除了工作,就是在紙上涂寫著什么。

一次無意的交談中,我知道龔柳熱衷并擅長測字。

那天中午回到公司,見龔柳一個人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那里發呆,便沒話找話地和他閑聊,他問我剛才去吃了什么,我讓他猜。

“猜太沒水準,不如你出個字,我來測測看。”他淡淡地微笑著向我發出游戲邀請。

我覺得有趣,就隨手寫了個“招”字。

他看了說:“手、刀、口……這是刀削面。”

我聽了心里驚詫起來,昨天聽同事說大廈后面的街里新開了一家刀削面館,味道很不錯,于是今天就去嘗試吃了一碗,怎么這么巧就被他猜中了?

我不服氣,說:“這個不算,巧合吧。”很有可能昨天他聽到我們議論刀削面的事。

他又笑笑:“左邊提手旁為艮,右邊召有入象,為巽,艮山巽風是‘蠱’卦,有卵象,你還吃了蛋類。”

刀削面并不如同事形容的那么好吃,我只吃了一半就放下了,可是沒吃飽,只好又吃了一個茶雞蛋。

我不相信他憑這一個字就這么準確地猜了出來,于是斷定他一定是從那里路過正好看到我吃了什么。他還是笑笑,并不分辯。

幾天前的一個中午,大家圍在一起看周姐五歲小女兒新拍的照片,那是個非常漂亮可愛的小姑娘,人人見了都喜歡得不得了。談話間周姐很擔心地告訴我們,最近女兒生了重病,不知如何是好。

我見龔柳坐在一旁不說話,便招呼他:“你不是會測嘛,來幫周姐測測閨女的病什么時候能好吧。”

龔柳呆了呆,面無表情地說:“出個字吧。”

周姐將信將疑地寫了個“亥”字。

龔柳看著那個字,又看了看周姐,半晌才說:“亥是孩不見子,上是六不全,中是久不得,下是人不長,這個病……很難有好轉。”大家聽了大氣不敢喘,周姐的臉色極不好看。

誰知龔柳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亥又是十二時辰最后一個,數到盡頭,這孩子恐怕兇多吉少。”

周姐面色如土快要哭出來了,大家也都啞口無言,想不到龔柳會說出這么不吉利的話來,一時間氣氛很尷尬。我悄悄捅了捅龔柳,暗示他說些寬慰的話來讓周姐高興一下才好,他對我的手腳沒有一點反應,也不改口,就那么坦然地在眾人的靜默中坐著。

我打圓場說道:“龔柳又不是神仙,哪就那么準了。而且這個字太復雜了,怎么講都有道理。咱們換個簡單的字,看他還能說出什么來。”

周姐不想再測了,大家又勸她,說也許再測一次就不一樣了,有的同事悄悄牽了牽龔柳的衣擺,也在暗示他說些好聽的話安慰周姐。

周姐顯然實在沒有心情,受勸不過就簡單地劃了個“一”字。

龔柳看了臉冷下來,他站起身對周姐說:“一是生字之終、死字之始,生從此盡,死由此至。一字是十字的一半,孩子五歲,都應上了。周姐,既然測了我就不得不照說,誑不得。對不起。”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周姐撲到桌上放聲大哭,同事們七嘴八舌地抱怨龔柳說話太沒分寸,正在此時老板走進來,工作時間早就到了,大家四散開各忙各的事情,只有周姐仍伏在桌上低低地啜泣。

而令人想不到的是,一個星期后,周姐的女兒竟然真的病去了。

不幸的事情被龔柳一語言中,在大家眼里他變得恐怖起來。同事們紛紛遠離他,好像接近了他就會有不幸降臨到自己頭上。

自從周姐回來上班后,龔柳被孤立的情況更加明顯,而龔柳對身邊人的反應并不在意,他依舊有條不紊地做他份內的工作,忙里偷閑地仍然在紙上亂涂亂畫,絲毫看不出他有任何不自在的感覺。

我在一旁靜靜地觀察揣測他,不知他是否真的有那么神異的能力,也許他能幫我解開心里的一個結。

一天下班后龔柳仍在座位上上忙碌著,我有意留了一會兒,等別的同事都離開后,上前找他搭話。閑聊了幾句工作上的事,我試探地把話題轉到測字上:“你測字水平真高,是跟人學的嗎?”

“我家祖傳一種斷字秘法,過去家族中人以此為生的不少,在久遠的古代曾經有一個時期世代為皇族服務,出過幾個非常著名的人物。到現代對這些感興趣的人不多了,秘法基本失傳,我從小對這東西好奇,受曾祖父教授才得以研習多年,是家中唯一一個繼承者。水平高不高不知道,但我從來沒錯過。”龔柳拿著筆在紙上毫無目的地亂劃著。

“從來沒錯過?!太夸張了吧!”我驚喜摻半地拖著椅子靠近他,“這東西很玄的么?給我講講。”

“測字有繁測有簡測,簡單的測法其實大家都聽得懂。沒有想象中那么玄妙。”

我拿起支筆看著他:“那……你再給我測個字,猜猜我這個月的薪水情況如何。我領教領教簡測是怎么樣的。”

他抬了抬下頜:“寫。”

我看見旁邊放著他的工作日志簿,就寫了個“志”字,他拿過去看看,說:“志,半喜半愁,這個月加薪你沒有全漲,應該是獎金發得很足。”

我聽完他說的話心里就真的半喜半愁起來,他說中了!沒有任何懸念一點也沒錯地說中了。一時間覺得他有點可怕,仿佛他能看穿所有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但轉念想想,或許我藏在心底的那個疑慮可以從他這里探出些結果。

我沉吟了半晌沒有說話,龔柳也就靜靜地坐在那里,面帶隱約的笑容,似乎了然一切。  

我問他:“什么事情都能從一個字里看出來嗎?”

他說:“一事一測,一測一字。”

我再也忍不住,說:“我有件事,一直放不下,想知道個究竟,能幫我看看那件事的結果么?”

我寫了個“每”字遞過去,他脫口說道:“每在悔后,一定是有什么事令你后悔。”他扔了手中的筆,雙臂抱胸把轉椅面向我側過來:“不如你把事情詳細說說,我再幫你看究竟是怎樣的結果?”

我看著他的眼睛,有那么一會兒,只覺得他兩眼中射出的目光如同針尖般的利刺直扎進我的心底,我挪開了目光才開始對他講:“有一天我很晚回家,在經過一條小巷時聽見一個女子的呼救聲,隱約中還看到有人撕打,我想上前去看看,卻發現歹徒手中拿著刀,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非常害怕。當時夜很深了,我手無寸鐵實在不敢上前,就這樣我又退縮回來腳不停步地走開了。但是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里,每每想到就后悔不已,不知道她結果如何。你……幫我看看吧。”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發出短信提示音,拿起來看是老友尹浩約我去喝酒,我無心回應便關了手機,抬頭見秦堯推過來的筆和紙,就信手寫下個“尹”字。

龔柳用手指敲了敲紙平靜地看著我說:“伊人已逝。”

我從椅子上驚跳起來,呆呆地望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龔柳的眼中透出某種令我陌生的鋒芒,他盯視了我一會兒,又說:“還有什么想問的么?”

他的猜測真的可信嗎?這個結果對我而言太邪門也太邪惡了,它超出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她……是怎么死的?”

龔柳看著我,并不說話,我重新坐進椅子里,準備寫個“邪”字給他,剛寫了個“牙”,我的筆頓住了。他會不會從我這個“邪”字里猜測出我真正的心情?會不會?

“寫好了么?”他淡淡地問。

我放下筆,把“牙”推過去:“好了。”

他垂著眼瞼漠然地說:“牙為穿心,她是被捅死的。”

我靜靜地站起身,卻心亂如麻,在他冷靜的注視下,我一點點地遠離他,想就此走開,逃離這個令我感到萬分壓抑的氛圍。這個人太可怕,他不僅看透了我的字,更有種說不出的感受讓我覺得似乎看透了我的心。

就在我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背包準備走出辦公室的時候,他忽然站了起來。我停住腳步回頭望著他,只聽他說道:“以前有個人,要砍掉院子里的樹,別人問他為什么,他說院子里有樹是‘口中有木’,為困,不吉利。于是人家說,木沒有了,剩下你一個人,那不是成了‘囚’?更加不吉利。這是說,有些時候即使不寫出字來也可以測字的。”


我不明白他究竟要說什么,一時間被他說糊涂了。


“志、每、尹、牙,剛才你一共讓我測了四個字,我在想,這個‘四’字代表著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我被他的問話弄得莫名地緊張起來。


他隱約地微笑了一下,說:“四的解法很多,但在此時我只看到一種,那就是‘罪魁禍首’!”


我心里如同冰川在崩塌,渾身冰冷四肢無力。他果然看出來了!


事情發生的真實時間是我大學的時候,我失手殺了一個女孩,用刀捅了她,曾經想過打電話幫她叫救護車,可是又擔心警察會循著這個電話追查到我,在擔憂和恐懼中我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什么都沒做只當一切全沒發生過。


從此這個女子最終如何成了我心里放不下的塊壘,得不到解脫。


然而現在,龔柳不僅告訴我她死了,更看出我就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怎么辦?


我對自己說這只不過是個迷信的游戲而已,龔柳所說的一切都無憑無據,他既不能證實那個女子真如他猜測的那樣死于刀下,更無法拿出證據來證明我就是兇手。可是被他道破真相的恐懼感像螞蟻一樣在咬噬著我的心。


我看著他平靜銳利的眼睛說:“開什么玩笑!”然后在他的注視下走出了辦公區。


接下來的兩三天我一直沒和龔柳說話,有天下班時我還沒有完成當天的工作便留了下來,空蕩蕩的辦公區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不久我們都完成了手里的工作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他轉頭看著我,突然說:“你很擔心。”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冷冷地應他。


“我只管測字,一字一結果,多余的猜測只是我個人的好奇心。對于事情本身,我沒有任何興趣。假如你對測字有疑問,想探知它究竟有多玄妙,不妨跟我學學測字吧?”他對我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只是在我眼里,他那雙凌厲的眼眸毫無笑意。


學測字?聽上去很有意思,他剛才似乎在說明對我過去的這件事沒有任何透露給別人的企圖,真的還是假的?有幾分可信度?也許跟他學幾手,也可以像他一樣猜測出個大概。


“好啊,我對測字非常有興趣。”


在同事們眼中,我和龔柳成了親密的朋友,我們經常在一起聊天,每天都傳遞些小紙條,其實那只是龔柳給我出的淺顯的測字題,以及之后對我的測算結果進行的評論和解析。


越深入了解龔柳的這個奇異世界,我對他的恐懼感就越加強烈。他的心就像晶瑩剔透的水晶,可以令他看透所有,他就像個預言家和占卜師,一切在他面前都無以遁形。盡管他聲稱對我測問的那件事沒有任何興趣,可我卻越發地擔心著他是否更多地知道了什么,是否在后來的日子里曾經自己又測問過什么從而了解了更多真相和細節。他給我出的測問題越來越像一面鏡子,時刻反射出我的一舉一動,甚至連我的心思都能分毫不差地察覺到。這使我心里的恐慌如同一座正在漸漸覺醒的火山,時刻有爆發的可能。


我知道事到如今能夠令我完全擺脫掉他的唯一辦法,就是盡快除掉他。


龔柳每天早晨有個習慣,到公司后先泡一杯咖啡,然后加進大量餅干渣,把那杯咖啡攪拌成令人厭惡的褐色面糊,他說這杯東西可以幫助他保持大腦運轉,并多次邀請我嘗試,而我看到那杯東西后除了失去食欲之外沒有半點收獲。


裝餅干渣的玻璃瓶就放在他辦公桌的角落里。最近我開始和他分享那種又甜又膩相貌又惡心的營養早餐,當他聽我說要嘗試那種面糊時,臉上除了驚訝和困惑,沒有絲毫獲得同伴的喜悅。沒過幾天,同事們把我也看成了同龔柳一樣的異類。


這天我比往常來得早,而龔柳卻一直到上午十點多才來,他去老板辦公室解釋自己遲到原因時被批評了一頓。明顯心緒不寧的秦堯回到座位上胡亂翻動著桌上的東西,失手中不僅把工作資料撒落在地,更打翻了我給他準備的那杯早餐和裝餅干渣的瓶子,餅干渣和凝結的面糊塊一起摻雜在碎玻璃中濺了一地。


第二天,龔柳拿來兩只裝著餅干渣的玻璃瓶,瓶子是咖啡套裝瓶,咖啡色的那只他留給了自己,把另一只原本裝咖啡伴侶的瓶子遞給了我。白色透明的玻璃里面是細碎的點心渣,鮮黃色的瓶蓋被清洗得相當干凈。


瓶蓋上用油筆寫了一個“朵”字。這個字才寫上去不久,黑色油彩在光線下閃動著潤澤的光。


龔柳什么也沒說,他獨自去為自己調配了早餐,然后靜靜地吃完,又靜靜地開始他一天的工作,他把那只瓶子遞給我之后就再沒往這邊看過一眼,連每天早晨例行給我的測問字都沒寫。


測字?難道那個“朵”字就是他今天給我的測問題么?


突然間我發現自己看懂了。龔柳目前給我出的測問基本停留在拆字組句的初級階段,朵字上面一個幾下面一個木,幾是機字的一半,木是殺字的一半,組在一起就是“殺機半露”!


下班后我坐在位子上沒有離開,龔柳等其他同事都離開之后走了過來。“看出來了?”


我沒答他,只是慢慢點了點頭。


“你應該感謝我機智地化解了危險,讓你逃過了劫難?”他對我毫無笑意地微笑著。 

 

“怎么是我的劫難?”我脫口問出了一句極不恰當的話。


他挑了挑眉:“咱們來理智地分析一下,這里的人都知道你是唯一一個和我保持交往的人,我們每天在一起吃早餐,假如昨天早晨我因為食用你調配的東西發生了意外,而你安然無恙的話,這其中說明了什么你還需要我再往下說么?”


“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我感覺到了垂死掙扎的絕望。


“你之所以害怕到想要我從此消失,是因為你擔心我知道了更多,擔心我無法替你保守秘密令你時刻處于危機中。既然在你眼里我無所不知,那你做的這點小手腳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一臉遺憾地對我搖搖頭,“從小到現在不知曾經有多少人想要我永遠閉上嘴巴,即使我根本沒興趣把他們的事情說給別人聽。但是你看,我還好好地活著,跟那些人比起來,你這點雕蟲小技根本不值一提。”


“你真的不會說?”我無法相信他,卻又不得不相信他。"


他輕松地笑笑:“如果你沒有安全感可以盡管對我下手,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這樣下去最終會給你造成什么后果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他走回位子拿起背包,又回頭看看我。

  

“相比你過去的那件事,我更喜歡研究你現在被我了如指掌的言行里所帶有的那種驚慌恐懼和瀕臨崩潰的手足無措。”他白皙清秀的臉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燦爛笑容,然后走了出去。


我開始整夜失眠,早晨起床時枕上留下大片大片的落發,鏡子里的我臉色灰黑,眼窩深陷,瘦削的下巴上鉆出參差的胡子茬,看上去零亂而憔悴。


龔柳一如既往地和我做著測字游戲,但他越來越多地在測字里透露出我已經發生或將要發生的事,他通過測問的那個字讓我自己猜出謎底,由此看出他對我展現的我的過去和未來。我對他產生了恐懼卻又無力擺脫。


他在同事面前和我親密交談,他的笑容越發親切溫和,他在工作間歇遞來一張又一張白紙黑字,從他那里學來的測字秘法令我條件反射地想要識破那上面每個字所暗示的含義。我害怕他告訴我他又知道了什么,卻又帶著巨大的渴望想知道他下一個將要給我的字所包含的意思。


同事們漸漸被我們之間的這種游戲吸引,以往對龔柳抱有看法的人逐漸因為我“津津有味”的參與而慢慢轉變了態度,就連周姐對他的敵意也變得有些淡薄。他們經常來旁觀我的測字結果,對我越漸精準的猜測和龔柳強大的預知能力產生了極大的好奇。顯然龔柳非常喜歡這個游戲,也非常喜歡目前的局面,他享受著同事們逐漸傳遞過來的好感,同時也享受著我時刻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心情。


不久,公司組織員工分批度假旅游,選擇的是由我精心策劃好的一片天然海域:狼牙灣。那片海濱尚未被完全開發,去玩的游人不多,那里地勢有點險,卻風景迷人。狼牙灣有兩個最出名的游玩項目:爬嶙峋的巖石和去海溝潛水。


我從小喜歡游泳,從中學時起就開始熱衷于潛水。狼牙灣有非常好的潛水條件,當地漁民為吸引游人專門建了一個潛水俱樂部,我們的潛水裝備就是從那里租借來的。


考慮到安全因素和氧氣消耗量,按照規定我們下潛的時間只有十五分鐘。


然而在這次活動中周姐死了。


人們發現她時,她被卡在兩塊大石之間,氧氣早已耗盡。而那個地方已偏離了我們潛水活動的范圍,誰也不知道她到那里去做什么。


警察很快來到海邊,他們對海底進行了一些探查,又對周姐尸體做了檢查,初步判定為意外死亡,其他因素要等通知周姐家人后做進一步偵察才能做最后確認。


我們的假期草草結束,下一批度假的員工也因此改換了旅行地點。


我在地下停車場攔住剛從外面回來的龔柳。


一個星期前龔柳向公司老板遞交了辭呈,今天中午公司為他舉辦了一個小型的歡送餐會,以感謝他的出色工作。明天他就不再來上班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他靠在一根柱子上安靜地望著我。


“為什么周姐會被誤殺?”我想不通。


他挑起一邊的唇角邪惡地笑起來:“誤殺?你誤殺了她對么?直到現在你仍然不能相信我,對我的存在感到威脅,所以執意認為除掉我才會平安無事。狼牙灣的事故是你有意安排的,但是因為一次疏忽,你殺錯了人。”


事已至此我無意再瞞他:“沒錯,我就是想借機除掉你,自從你介入以來,我的生活就像被擺在了放大鏡下面讓你看得一清二楚,而我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擺脫。我受不了你對我的精神折磨,每當你用那雙穿透一切的眼睛看著我的時候我就有種快要發瘋的狂躁。不除掉你,我的生活永無寧日!” 

 

“可是你又失敗了。”他的面容變得冷峻起來。“為了你的私心,你殺了另一個無辜的人!”


我本想利用自己水性好而水下又昏暗無光、大家被各自所見吸引沒有注意到身周的同伴時把龔柳拖離活動區,用力將他推進石縫間,任憑他怎樣掙扎也無濟于事。因為恐懼和求救而引起的掙扎只會使他更快地消耗盡原本就不多的氧氣。然后我潛回同事們身邊,誰也不知道我曾經離開過。


我以為這次終于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龔柳鏟除掉,誰知卻再一次失手誤殺了人,造成了更大的錯誤。偏偏這一切又被龔柳盡收眼底。


“那你為什么沒有報警揭穿我?”我問龔柳。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說,“你想盡快脫離我,而我卻不想讓你這么快就從我的生活中消失。很多人對我的能力抱有恐懼感,但是像你這么執著地想要除掉我的并不多。而且你在測字方面又有很強的領悟能力,我真希望能把你這個同伴留得久一些。”


“不過現在我已經對你開始覺得厭倦了,你的膽戰心驚讓我有點索然無味,所以還是一拍兩散的好。我不必再被你拙劣的謀殺手段糾纏,你也不必再因為每天看到我而倍受折磨。”他對我擺擺手,轉身離開。


當他快要走進電梯間時忽然又回轉身來對我笑道:“對了,我應該再一次向你保證,對于你的兩次殺人事件我仍會保持緘默不對任何人提起。”


正是他最后一句話使我壓抑在心底的狂躁終于火山爆發,我沖上去掐住他的脖頸,在電梯門打開的同時拖著他進入了電梯。他在我手中輕微地掙扎著,臉上仍帶著可惡的笑容。


七層的呼叫燈亮了,我把電梯停在沒有公司進駐的六層將龔柳拖了出去,他輕輕說:“沒用的。”我揮拳打在他太陽穴上,他昏了過去。


在雙手的壓力下,龔柳沒有任何反抗的痕跡,正當我想進一步確認他是否已經死了時,手機響了。經理助理催我馬上回辦公室,有我一個緊急的私人快遞,不知是否與將要簽署的合同有關,讓我回去確認。


我把龔柳的身體藏在一間辦公室的角落中匆匆回到公司。


快遞是龔柳發給我的,雖然快遞單子上留下的是陌生的人名和地址,我卻從字跡上認出了他的痕跡。送遞公司就在大廈對面的街上,這使我懷疑剛才他外出就是委托這件事去了。封套里只有一張紙,上面寫著個“給”字。 

 

拿著這張紙我回到六樓,意外地發現龔柳不見了,驚惶失措中我測出了“給”字的含義。“纟”是“絕而未絕”,“合”是不完整的命字,合在一起就是“殘命未絕”。


他在之前就已經預測到我要做的事,更清楚地了解到即使我在沖動下對他下了狠手卻仍能夠“殘命未絕”嗎?


一時間,那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包圍住了我,我認為龔柳的存在是命運對我曾經的錯誤所進行的殘酷懲罰,它要讓不敢承擔責任的我終日生活在痛苦和悔恨中終生得不到解脫。我握著那張紙,走到窗前,想起那個因我一時貪念而被失手殺死的女孩,想起平時對我溫和親切的周姐,以及龔柳那雙看穿我一切心思的眼睛,這個世界于我而言再沒有留下的理由。 

 

我拉開窗,縱身跳了下去。


尾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醒來,發現自己的身體失去了知覺,沒有痛苦,沒有欲望。我可以聽見周圍的聲音,卻不能做出任何表示。原來“殘命未絕”是說我。


不知道何時,門外傳來護士的聲音:“你是病人家屬嗎?”


“我是她朋友。”這個聲音溫和平靜,熟悉得令我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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