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這一輩子承認小偷小摸的事做過,但是傷天害理的事,他從來不讓人提起。
有一次竟然和村里的地痞流氓打起架來,雖然沒有打贏,可是事情的后果是那個混混怕了他們一家。尤其是四個小崽子一截一截地瘋長個子,他還是光棍一個,以后要想在村里胡來,可不能隨便欺負七叔。
五十年前的一天,七叔的父親領回來一個小腳的女人,之前已經說過,七叔的父親年輕的時候三妻四妾,風流成性。無奈大爺爺整天打得那個女人鬼哭狼嚎,一大家子人不得安生,最后村長和大爺爺之間協商,村長建議送走她再重新找一個姑娘,因為她不好。
大爺爺一聽怒發沖冠,眼睛渾圓地一睜,一百個不愿意。
“我買來的女人,誰他媽也別想送走。”大爺爺站在院子中間,大聲地謾罵著,村里人都從自家探出頭來一看究竟,一聽是大爺爺在破口大罵,頭又乖乖縮了回去,管好自家的孩子別亂跑。
最終那個女人逃了,七叔和村長幫著一起送走的,女人已經近乎瘋癲,小腳一瘸一拐地跑了。
大爺爺知道是七叔暗中搞鬼,暴跳如雷,把七叔綁在院中的核桃樹上,用牛鞭抽了幾十鞭,打得七叔面色青黃,嘴里半天出不來一口氣,七叔的奶奶見狀,連忙跑上前去解開繩子,就在那個當口,七叔的奶奶臉上也挨了一鞭子,頓時皮開肉綻,父親說,他印象中七叔的奶奶很慈祥,就是臉上那個鞭痕很深,看起來不好看。
七叔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才慢慢下地走動。那是大爺爺一生中最后一個女人,隨后的四十年他都一個人,孤苦無依。
七叔說他不會去好好照顧他,也不會去一生記恨他,最終大爺爺死得很慘,我在現場看見他生活困窘的狀況,誰能想象到大爺爺年輕時是多么英氣逼人。
七叔壯年時,經常去山里背柴火,村里有一戶人家想讓七叔給他家的憨兒子介紹一位山里的姑娘,他們給了一筆錢,也給了路上的燒餅。
七叔就這樣出發了,他對山里的狀況很是了解,哪一戶人家有幾只雞、幾條狗他都一清二楚,尤其他喜歡住在山畔子上的富順家的大姑娘。這一家人生活困窘,整天吃了上頓沒下頓,這次七叔路過的時候,富順跑了過來,想把自己家的二閨女賣給村里條件好的人家做媳婦也好、童養媳也罷,只要不受苦遭罪,什么都行。因為老大洗衣做飯、下地干活樣樣拿手,將來也不愁嫁,二姑娘天生一副野性子,什么都懶得做。
七叔考慮了半天,答應了這事,然后下山去。第二天破曉上山時,在河邊看見大姑娘正在洗衣服,便跑過去寒暄,把昨天富順老爹和他商量的事告訴了大姑娘。
“這怎么行,七哥,我妹妹死活不想嫁人,她就是個野孩子,跑到大戶人家去,那條條框框一束縛,還不得瘋了。不行,我得去和我爸再說說。”
“哎,你別急嘛,你聽我慢慢說。有一個法子可以不用這么麻煩。”七叔眼睛一滴溜,觸摸著胡須說。
“七哥,別賣關子,趕緊說啊。”
“除非,用你來替你妹子。”七叔看著大姑娘,平靜地說。
“這……這怎么行…行,可以,我回去就跟我爹說。”大姑娘遲疑了一下,立馬斬釘截鐵地說。
大姑娘回去把自己想法給富順老爹一聽,老爹當場就急了。
“我要把老二賣了給咱們家換錢使喚,把你賣了咱們家誰來主內,你媽死得早,你怎么還不懂事。”富順老爹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我也不想賣你妹妹,可咱們家實在撐不下去了,你三個弟弟還要張嘴吃飯呢。”
躲在門后的二姑娘流著眼淚認真地聽著,后悔自己的不懂事。她立馬從門后站了出來。
“我去,你們誰也別攔著我,不然我死給你們看。”大家都知道二姑娘的性子,不得不答應她。
七叔一看計劃有變,她想娶大姑娘,結果二姑娘主動要嫁人,七叔權衡再三,覺得把二姑娘嫁給傻子還不如嫁給自己。
七叔和富順老爹之前商量了價錢,然后仔細看了一下別人給他的錢,不多不少,湊巧夠,七叔把二姑娘一領,樂哉樂哉地回到了家。
村里的人都覺得七叔有本事,領了這么俊俏的姑娘回家,這姑娘也真能看上七叔家的條件。
給錢的那戶人家三天兩頭向七叔家跑來要錢,折騰。結果被二姑娘一頓訓斥,灰溜溜的又跑回去。最后經過村長的調節,七叔把綁自己的那個大核桃樹賣給他們家二十年,結果在第十九年的一個盛夏,一聲巨雷把那個核桃樹劈成兩半,一條巨蟒橫空而出,被電擊的全身焦黑,動彈不得。
大爺爺以為這是不祥之兆,可父親那時候還是個孩子,一群孩子們圍在巨蟒旁邊吃核桃,那是父輩們最為難忘的一個暑假,因為大人們都在七叔的庭院里挖樹,樹挖走后,樹根也挖了好久,有許多沒見過的昆蟲幼蟲埋在土里,孩子們拿著各種工具去捉,那條巨蟒就掛在不遠處的地方慢慢風干,最后好像賣給赤腳醫生做藥引了吧。
隨之而來又是官司,二十年之期未到,七叔該拿什么賠償二十年前自己做的“錯事”。
又是一番窮追不舍,陳年爛賬還沒算清。七叔逼不得已,趁著黃昏夜色和薄霧一齊襲來,他跑到鄰村牽走了王猛家的羊。王虎王猛兄弟是鄰村一霸,七叔這樣鋌而走險真是令人費解,王猛的老婆小兒麻痹,常年腿腳不便,視力下降很厲害,王猛也是看上她家的財產可以讓他揮霍。他給老婆就安排一個放羊的差事,沒想到七叔今天正是偷了他們的羊。
第二天凌晨三點,七叔去了很遠的集市,把賣羊的錢揣在兜里高興地給幾個孩子買些好吃的東西,剛要離開集市,一群人圍著他跑了過來,棍棒相加。隱約中七叔聽見王猛那沙啞阻塞的聲音。
“打,給我打,這老家伙真是不想活了。”
至此以后,七叔的腿一瘸一拐,但是走路仍然輕盈、健步如飛。
這是二十多年后的事,七叔娶了二姑娘之后,第二年家里就添了一個大胖小子。這個家仍然赤貧,卻被二姑娘整理得井井有條。
后來的有一天,二姑娘悄然離開,七叔沒有試著去找,只是看著這個胖小子,點上一根煙,沉醉在煙霧繚繞中。
大姑娘終身未嫁,照顧了幾個弟弟考上大學,送走父親入土為安。自己也住到了城里,每個周末在寺廟里度過閑暇的時光。
七叔幾年前還見過她,雙方都有些尷尬,相逢一笑,笑著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