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仔

朋友說，秋天里，兄家死了一棵枇杷樹。

死是最可悲的，卻又微不足道。人死了，愛他的人大悲大慟，其他的人也兔死狐悲。可是，豬死了，貓死了，人們卻以為它們不過一畜類，死了就死了吧，無足掛齒的，何況死的是一棵枇杷樹，更是微不足道中的微不足道的了。

然而，這棵枇杷樹死得蹊蹺，死得莫名。對于它的死，村子里談不上眾說紛紜，卻也有一些說法。主人曰，是因為雞。

雞無毒，而且美味可口，大補，大家是知道的。可是，也有中醫說，也有保健專家說，雞有毒，這就讓人們疑惑了。我至今也不知道，雞，到底有哪些毒。于是問，雞和枇杷樹的死有什么直接關系嗎？

以前我沒留心枇杷樹。那天聽說死了一棵枇杷樹，還是雞致死的，俶爾有所動，就去城外荒郊轉了轉，想要見識見識枇杷樹，可是沒有找到。有人說，山上到處都有枇杷樹，我就去鄉下山野里轉，卻又不認識，就問村民，村民手一指，終于在河的岸邊找到了。一看，喔呀，枇杷樹可真結實。瞧，冬天里，寒風中，雨雪飄飄，長在岸邊的那棵枇杷樹，霸道地聳立在女貞、灌木、草叢之中，野蠻生長，枝，密密的，葉，稠稠的，還開出密生銹色絨毛的花苞。

從常識看，枇杷樹別名蘆橘、金丸、蘆枝，薔薇科、枇杷屬、是鳥果樹常綠小喬木，小枝粗壯，黃褐色，葉片革質，披針形，喜陽，耐旱，對土壤要求不高，一般土壤均能生長結果，常用于園林觀賞。

朋友兄家的那棵枇杷樹，卻不完全是用來觀賞的，它是栽來遮陰躲涼，結果子吃的。

十多年前，朋友的哥哥栽了它，栽在屋前的院子里。慢慢地，它長成了一棵樹，一棵比一般枇杷樹更高更大的樹，有碗口粗，高或二丈，密密地遮出一片陰涼。

朋友兄家還養雞，每年養活、養大數十只，全是土雞。從毛茸茸的出窩，到滿地亂跑，到宰殺，吃的都是糟糠秕谷，剩飯剩菜，地下蟲子。可是，這些土雞喜歡上樹，專上那棵枇杷樹。

那個地方叫三灘村，周圍綠水青山，300米外，有一條河，自自然然的河，干干凈凈的河，清凌凌的水啊，長流不息。極目四望，畫一般的景色中，只見天高云淡、只見松杉翠竹，只見農家院落，沒有工廠，沒有煙囪······

起先，那些雞是會回窩的。不知什么時候，它們不回窩了。兄嫂拿谷子灑在地上，咕，咕咕，咕咕咕咕，溫和地呼叫，想引誘它們回窩，可是喚它們不回。雞們吃完谷子，頭也不回，大搖大擺地走到樹下，啄食、覓蟲子；或雞與雞打斗，公雞騎在母雞背上，天晚了，它們就上樹。

夕陽的余輝中，鄉村異常地安靜。暮色蒼茫里，雞們次第上樹。最小的在第一層，蹲在大枝杈間，閉目養神；稍大的在第二層，蹲在枝枝杈杈間，安心睡眠；再大的在第三層、第四層。一只碩大的公雞，紅色羽毛，威武雄壯，每天都伏在最上頭，在樹的尾尖上，雄姿英發，傲視天下。晚霞退去，暮色蒼茫，大公雞悄無聲息的睡去。

樹上可能也有鳥，雞鳥共生，相安無事。清風徐來的夜晚，鳥們發出吱吱吱的鳴叫，雞們發出咯咯咯的聲音，輕輕的，輕輕的，夢囈一般，增加夜的安靜，增加夜的詩意。那聲音實在動聽，也讓人安心。清晨，大公雞昂揚奮啼，喔喔喔，三唱畢，晨曦就出來了，曙光就出來了，太陽就出來了。

但是，在樹下，卻總是有一股雞的糞臭味。雞們在那里吃，在那里玩，在那里覓蟲子，也在那里拉屎，一堆一堆的屎，掃也掃不盡，樹干上，枝丫上，葉片上，總是沾著屎的痕跡。

毋庸置疑，雞的肉好吃，尤其是土雞。每年一批批宰殺，招待了不少客人，鮮香了無數貴賓。人們吃了，心滿意足，無病無災。

十幾年過去了，無數肥碩的雞被宰殺了。那個秋天，主人準備再去樹下抓雞，欲要美餐客人時，卻發現枇杷樹不明不白地要死去了。

據說，枇杷樹死前沒有任何征兆。它不是被蟲子吃掉的，也不是被干旱渴死的，它死時，主人對它已無回天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落葉飄零，然后頹廢，然后干枯，然后光禿禿地。

我問：枇杷樹就這么死了？答曰：就這么死了。

我問：雞吃飼料么？答曰：不吃，只吃殘羹剩飯，五谷雜糧。

如果，枇杷樹不是被雞屎肥死的，也不是雞吃飼料，被有毒的物質害死的，它的確是莫名其妙而死的了。

枇杷樹的死，曾經引起主人、鄉鄰、村民的懷疑、不安、甚至恐慌。說它壽終正寢吧，沒人見過這么短命的枇杷樹，山上的枇杷樹，百年千年的都有；說樹下有人做了手腳放了毒吧，樹兜旁土壤分毫未有異常，除了雞屎味，別的什么味道都沒有；說被雞屎過肥而死的吧，又沒有科學依據。于是，有人想到了水，是不是地下水有什么東東？莫非······

更有人找來風水先生，風水先生說，此地有異象，怕是不好住。于是有人說，搬家吧！

主人還真猶豫了，村里還真有人想搬了。他們不知道，是土地出了問題，還是水出了問題，還是別的什么出了問題。

耶！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死了一棵枇杷樹，這本來真算不得一回事，的的確確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又有人說，雞們天天在枇杷樹上拉屎拉尿，肆意妄為，這就有莫名的嫌疑了。看來，問題還在雞身上。

又或曰，這里有湛藍藍的天，清凌凌的水，又無煙囪，又無工廠，土地又無毒藥，雞們也不吃飼料，也不沾添加劑，更不喝三聚氰胺，是無毒，難道枇杷樹還會被雞尿死？吃雞的人怎么不死呢？

枇杷樹到底是怎么死的，委實是沒有人知道了。然而，設若天下神州，到處都不存在不明不白的東東，能讓人事事放心，處處安心，則天地何來異象，村人又何來恐慌！

嗚呼，雞無毒，緣何死了一棵枇杷樹。

2017/1/12初稿；2017/1/17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