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醒,我莫名變成一只蚊子。
“只有十日之內令父母知曉,你才能恢復人身。”這話說的聲如洪鐘,鏗鏘有力又帶著那么點慈祥,感覺來頭不小。但我不愛搭理他,人早就當夠了,換種活法也不錯。
至于父母,呵呵。
第一日
老媽習慣性搓麻,吆五喝六的,絲毫沒發現我不見了。
“你家瓜娃子咋沒在?”
“誰知道死那去了,沒用的東西。”
“胡啦!”
“我瞅瞅,老規矩炸胡一陪三哈!”
我躲在角落里,聽著麻將呼啦啦的聲音,沒有絲毫期待。唯一讓我驚喜的是,蚊眼看世界別有一番情趣。眼中的世界如同被魔改了一樣,尤其是我家狗子不斷吐出用來散熱的舌頭,像是根被炸紅的油條,透著那么股子鮮亮。
我飛到它耳邊嗡嗡嗡嗡,攆的它到處亂跑。
“這狗子是不是又偷吃你的春藥了?你藏著那些的白片片。”
“瞎說個屁,在座的也就你家有那玩意!”
蚊生首日過的還不錯,我順便給愛吃春藥的莊家送了倆大包,回家吃了春藥慢慢撓吧。
第二日
清晨,父親下了夜班,剛到家。
疲憊的一頭扎在床上,活像根大蔥。
他見母親走進來,直問道“昨天又耍錢啦?”
“沒耍多少”
“敗家娘們,別的不會,就會耍錢,真不知道遭了哪輩子孽,娶你這么個敗家玩意。”
“真沒耍多少,就是圖個樂”
“呸!臭婆娘我還不知道你,這些年造多少了都,趕緊做飯。我應了老吳,替他個白班,瞇會就走。”
“當家的,你又白替他干活。”
“你懂個屁,老吳他小舅子是保安科科長,我這是尋思著求他給娃安排個活。”
母親在父親面前總是弓著腰,不敢多答話,在廚房忙起來。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父親剛要出去,腳又邁了回門來。
“娃呢!”
“昨沒回來,興許是去他二舅家里”
“沒一個安心東西”
父親摔門走了。
我躲在窗戶玻璃一角,不愿去在意這些,只想找機會飛出去,感受更深的蚊生。
忽然,一只壁虎哇一下伸出舌頭,正黏在我蚊腿旁。嚇得我一下飛走,撞在窗簾上。
幸虧隔著玻璃,不然死在壁虎嘴里,我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
人類之頭腦結合蚊子之輕盈,逗壁虎還是蠻好玩的。
第三日
父親領著兩瓶茅臺王子酒
“他娘?你把我藏的那兩條煙拿來!”
母親不一會在床底下翻出兩條藍八喜。
“你把娃喊回來,老吳那我都說好了,他給遞了個話,給弄球個保安的活”
“這次真成了?”
“他還不愛在廠子里受窩囊氣,最后還不是賣我的老臉。你和他說,要是不去,我就打爛了他。”
聽著他話里熟悉的罵音,我頭腦一熱,飛了過去,這一口先報自幼挨打之仇。
我猛地叮上去,楞沒嘬出血來
后來回想起來,興許是正叮在他額角那被機器留的疤上。
父親領著煙酒出了門
母親開始給二舅打電話,撂下電話的她看起來有些茫然若失。
三天才發現我不見了。
我就送你三個大包慢慢去撓。
“當家的,娃沒去他二舅家。”
“去網吧找!”
第四日
凌晨,母親獨自回來了,把狗放出門外,躺下就睡。
我飛過去,嗡嗡嗡,竟然沒把她吵醒,于是痛快的吃了飽,順便送她個九筒,整整齊齊。
清晨,父親在外砸門,把母親吵醒了。
“找著了么?”
“龜娃子,跑哪里去了?我先換個班,你喊上他二舅,咱們再去臺球館找找。”
父親進廚房打了半天電話,我悄悄飛過去,說話和孫子一樣,這橫勁全撒自家人上了。
“他娘!父親一身怒喊就把母親喊進廚房“你先去找!”
“你呢當家的”
“讓你找,你就去找,那他媽那么多廢話。”他隨手拿了饅頭,走出門去。
母親跑回里屋,不知在做些什么。
第五日
我很想飛出窗外,又擔心被一口吞了,繼續在家憋屈,順便看老兩口的戲。
“三姐,今天耍不嘍?”
“我兒子丟了!”
“哎呦,你那瓜娃子肯定是哪里耍啦,莫得擔心。”
“我兒子呢?”
母親自顧自地重復著這些,有一些精神異常。
誰能想到每次都是二舅家,網吧,臺球館三點一線的我會變成蚊子呢。
我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仔細看過她了,印象中最深的是幼年時候那張常常對著我笑的年輕臉龐,如今皺紋悄然爬上臉頰,像是黃土高坡的山溝溝。后脖頸上的九筒,被她抓出血印,血液順著粗糙的皮膚流入后背消失不見。
鮮紅的印子晃的我眼睛直疼。
她忽地趴向床下,一只胳膊用力撐著床面,另一只手在床下摸索著什么。看得出她很費力,因為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著。她耳鬢旁濕漉漉的,終于一滴汗順著碎發向下拍去,摔落在地上粉身碎骨。母親拿出一個瓶子,她顫顫巍巍的掏出幾個藥片,旋即一口氣吞下。整個人頓時都舒緩了下來。
我大吃一驚,卻怎么都不敢飛過去看一眼,好似如果就看那么一眼,那么僅僅殘存的些許幸福感會隨之煙消云散。
她又出了門。
狗子就成了我唯一的食物來源。這幾天它被折騰到放棄了,隨便我叮,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你還別說狗血比人血的味道的確是差了點,我喝了兩口邊沒了興致。
第六日
深夜,母親坐在客廳的麻將桌旁。
門外的開鎖聲像是敲響的金鐘,母親像我家的傻狗一樣,站起身來撲到門前。
“他爹,咱們報警吧!”母親急切的聲音帶著哭音。
“報什么警,這敗家玩意肯定躲網吧了”
“他爹,走,咱們再去找!”
父親沒有搭理他,徑自走進屋里,朝外面大喊了一聲。“等著!”
我趁機飛進屋里,看看父親搞什么幺蛾子。
“李主管,您看我這邊家里實在有事,晚班就先請一個假,您通融通融!”
“別拿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煩我,廠里的死命令,全員必須到崗加班。你要是不來,就別上班了。”
“李主管,我那瓜娃子已經一周沒找到了,您通融通融”
“你就辭職,愛幾晚上幾晚上!”
“李主管!”手機里傳來掛斷的嘟嘟聲,黑夜里父親的眼邊極具泛紅,屋子里傳來呃住咽喉的喘息聲。
“他爹?”門外母親小心翼翼的問了一聲。
父親拽開門,“你接著去找!”
“你呢?”
“我?我接著去當孫子賣命!”
母親,一把拽住他的衣領。
“今天你必須和我去找!兒子都不見了,咱們還活著干嘛!”
“臭婆娘,還反了你了。我不賣命,你喝他媽的西北風去吧”母親被一把推在地上。
父親,在門前停頓一下,好像想說什么,但又沒說,拉開門走了出去。
母親蹲著在地上,用力呼吸以止住哭聲。
我停落在客廳的角落里,五味陳雜。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發展成這個樣子。我忽然很想變回去,但腦海一片空白,又不知道該從何做起。
母親走進臥室,把窗口拉開,夜晚的涼風呼呼襲來。
她面朝南方,跪在地上。
“老天爺啊,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我這一輩子,也沒做什么好事,臨死臨死,還想著靠賭博給家里置辦點東西。我不是好人,可我兒子不偷不搶,不騙不盜。求求您把他送回來吧!求求您!”
母親嗚咽著,和不知在哪的老天爺呼喊著。
我看向她,看盡熱輻射的眼睛,像是能夠掃描的醫療機器。在她腹部,我看到團聚的紅點,像是死神無意間刻下的烙印。
我飛過去,在她面前盡力發生聲響。
是我啊,媽媽!
是我啊,您只要喊我一聲!我就能抱住你,溫暖你,守護你。
母親沒有理會,哪怕我用盡全力的去吸血。
她都沒有在意。
她出門了。
我被門口的強風,留在屋里。
床下的藥罐到底裝的什么?
不過是延緩痛苦的止疼藥。
其實我早就清楚,不過是自己視也不見,也毫不在意。自己苦難人生的原因,轉嫁給父母,用怨恨作為頹廢的理由,放棄掉可以成為人的人生。
第七日
父母精疲力盡,相對無言。
我在他們面前飛來飛去,卻依舊沒法引起他們的注意。所有讓他們發現的辦法,都像是無稽之談。
我牟足勁,準備撞向他們的面門,先引起注意,再談怎么讓他們清楚心心念的兒子就是眼前這個亂飛的蚊子。只要變回人身,就先從保安干起,攢點錢學門手藝,慢慢替母親治病。
我邊想著,邊飛沖過去。
忽然殺出一個紅色肉團將我黏住,又一把將我拽進嘴里。
壁虎說 嘿,可算爬進來了。又是一個人肉味的!于是臨死在這潮乎乎的嘴里時,我想明白了:人呢是不會珍惜眼前的,總想要更多更多,所有人都這么想,于是有人變成了蚊子,有人變成了壁虎。吃或者被吃,都是一輩子,只是我不甘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