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每一年回來,站在海南街頭會覺得陌生又熟悉。路過的人,全不認識。只有回屋看到去年買的紫床單,才能找回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是的,我又回來了。

此刻,我不是Rachel,不是王老師,也沒有王女士,只有老媽眼里那讓人擔心又幫不上忙的阿鐘。

昨晚洗完碗,我囑咐了幾句:“老媽,不用做我的早餐,也不要叫我起床吃早餐,我要睡到自然醒啊。這幾天睡得顛三倒四的,累傻了。”

“知道了。”收起桌上的白斬雞,老媽應聲答道。

然而,翻來覆去又是一夜未眠。

想起一起跑步的喵先生,想起自己無謂的糾結(所幸已經翻篇兒了),想起所發的白日夢,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像發生在另一個空間。或許,這確實是另一個空間,只是我一直沒看清而已。這幾天,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說過要控制的,臨了還是沒有控制得很好。

時光,就這么從指縫間溜走。寫不了字的這幾天,心很不安。心亂了,筆也跟著亂。也只有寫幾行字時,我才能心安理得看著日歷又翻過一頁。

十二點下樓,聞到一股濃濃的焦糊味,我大喊:“老媽,你在煮什么?”

老媽抱著小寶急急沖過來:“糟糕!我剛才把菜熱著,想著等你一下樓就可以吃上熱菜。不小心忘了……”

“我不是說了不要給我做早餐嗎?餓了我會自己找飯吃,用微波爐一分鐘就可以熱好菜,我又不是小孩。你看看這鍋干燒著,多危險!”我把燒紅的鍋擺到水槽里,擰開水龍頭。冷水在鍋底滋滋噴起了無數小水泡,冒起一大圈熱氣,蒸糊了雙眼。

老媽像做錯事的小孩,看著我收拾殘局,一聲不吭。

“這口鍋,不能再用了。鍋燒壞了會有致癌物質。我待會兒出去給你買口新的鍋。”

“還好好的,沒破洞,能用。什么都說致癌,我們吃了一輩子鐵鍋,不也好好的。”做錯事的人沒有直接還嘴,但卻在小聲嘟噥抗議。

老媽是真的又更老了,現在的她擇完菜,腰要彎很久才直得起來。做錯事了,就只敢小聲嘀咕,當年那個風風火火會厲聲責備淘氣孩子的媽媽早已不見。

“做不了就不要逞強嘛。給你請個鐘點工,好嗎?”

“不要!多一個人礙手礙腳的。做起來還沒我快,浪費錢。”

人越老,就越像孩子,拗得很。我無法說服她,就像她從來都阻擋不住我一次次離家的腳步一樣。有其母必有其女。

“阿鐘回來啦?阿鐘回來我最高興咯!”嗓門那么大的,一定是奶奶。

“阿嬤,我回來了。”

“我跟你說,全家人我最擔心的,就是你。”每次奶奶壓低了聲音說話,我的心就會莫名抽緊。奶奶是個定時炸彈,她只要低聲說話眼淚一流,我就會立馬繳械投降。我從來都無法準確判斷,她的下一個爆點會在哪一秒發生。

“你說說,你聽不聽阿嬤的話?”

“聽啊。”

“我跟你說,女人啊,就是要結婚生子。一輩子就這樣,生兒育女、平平安安才幸福。看到你現在這樣,我有時會睡不著咧。”

“不用擔心,我過得很好很開心啊。”

“你這樣,沒個孩子怎么行?老了誰養你?像你四姨似的,死了也沒個孩子守孝,多可憐。”

“老了我去敬老院。死了骨頭燒燒扔大海里就好。”

“呸呸呸!不吉利。這孩子,你現在不聽話,以后要后悔來不急了!媳婦啊,有時間你要多說說阿鐘,讓她聽話。有空抓幾付藥給她調下身體,看她沒有去年胖了。”

“阿嬤,我在運動減肥啦。太胖不好。”

“搞不懂你這些年輕人在想什么。反正,女人,就還是要生兒育女,才過得好這一生。要聽話。”

“好了啦,我知道了。你說得對!”我豎起大拇指對著奶奶點了個贊,趁她換氣的間隙扭身飛閃進屋,像個逃兵。

堵上耳機,響起London Grammar 的 Wasting My Young Years. 是啊,我一直在浪費著年輕的生命。折騰了很多年后,我發現自己一無所有,沒擁有,也沒被擁有。

我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開。那個工作時口若懸河、掌控全場的將軍,一離開講臺就只是個說話細聲細氣,捏捏就出水的娃娃。在外,我披上厚厚的盔甲,以裝得更強一些,而回到家只需輕輕一戳,我就已經倒地,潰不成軍。

但任潰不成軍,也還是要回家,哪怕回來就只有陌生的熟悉和重復的念叨而已。回來,不只是為了自己,有些溫暖和安慰,需要面對面才能感受得更真切。吃再多的漢堡和奶酪,也無法改變這一點。對此,我也無能為力。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