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四川有一句俗語，叫做鴨子死了嘴殼子硬，硬的發音叫做eng。
翻譯一下就是死要面子，強詞奪理，打死都不承認錯誤。
啊！這其實是一種病，我重病纏身二十四年，至今無藥可醫。
1
三歲的時候，我跑到我們村頭的水井里撒尿。一股明顯上火了的童子尿傾瀉而下，融入深潭古井，實在酣暢淋漓。
猶如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當然，很快我就被鄉親們扭送到了我媽面前。我當時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天啦，該不會要浸豬籠吧？老子才活了三年啊！
我上個月才跟二狗拜了把子，說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我這是不是要連累他？
我上個禮拜才跟鐵柱約好再等一年我們長大了，就去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現在老子就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我昨天才跟隔壁小梅表白，雖然她拒絕了我，但是我已經單方面跟她私定了終身，難道我現在就要棄她而去？假如她活八十歲，豈不是要為我守七十七年的活寡？
經過一番苦痛的掙扎，我終于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我抬起了原本低垂的頭顱，像個男人一樣地站了起來，正視著我媽憤怒的雙眼，不卑不亢地說：“阿姨，他們認錯了人，非說我是你兒子。你看不是吧？那沒事我就走了。”
然后據說那天我的哭喊聲響徹了整個村子的上空，但我是個男人，這一聲阿姨叫了出去，那就改不了口。
就算她把我屁股打成兩半，我那天也決不叫她一聲媽！
2
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媽去走了點后門，讓我五歲就上了一年級。從此以后，我永遠都是班上年齡最小的學生。
我媽說早兩年畢業，早兩年掙錢，你看媽為你考慮得多么周到。
在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為我媽說得很有道理，但是一到青春期，我才發現她真是百密一疏。
我的女同學都特么比我大兩歲，我找誰談戀愛去啊？
人家都禮貌地對我說：對不起，我不喜歡小朋友。難道我還能對人家說我兜里揣著岡本，安全得很？
上初中的時候，好不容易遇到個跟我同年的女生，我很快就春心蕩漾了。
人家瞟我一眼我就欲仙欲死。
人家跟我說句話我就欲火焚身。
人家對我好一點點我就欲求不滿。
人家轉身不搭理我了我又欲罷不能。
當然，盡管我心潮澎湃，但表面上還是要波瀾不驚的。這點小心思要是讓別人知道那丟人就丟大了。
十多歲的人，卻覺得面子格外重要。
有一天，我下鋪的哥們突然問我：“你每天晚上搖床搖得那么厲害，該不會是喜歡李媛媛吧？”
我一聽這話嚇得虎軀一震，躡手躡腳地把褲子穿好。心里直罵娘，你特么這種問題讓老子怎么回答？
老子喜不喜歡關你屁事，我說喜歡你現在還能把她給我弄到床上來？
我沒有搭理他，過了半晌，這傻逼又說：“剛才搖得那么起勁，現在別裝睡，你到底喜不喜歡李媛媛？”
你特么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人家不搭理你就是不想回答嘛，在這一個勁地追問討人嫌。
我想肯定是不能說喜歡，于是心一橫說：“切，老子怎么看得上她？”
誰知這狗一樣的東西大喜過望，說：“那就好，我從明天就開始追她，你要幫我忙哦！好兄弟一輩子。”
我幫你媽啊！你這個殺千刀的，見縫就鉆。
接著一張紙就遞上來了，他說：“這是我寫的情書，你給修改修改，潤色潤色，指點指點，斧正斧正，多用點成語，讓她看得云山霧罩特裝逼那種。”
一言既出，覆水難收。
于是，我只得把我對李媛媛滿腔的愛意都傾瀉在了一張皺巴巴的紙上，只是在落款處寫上了一個傻逼的名字。
他說：“哥，你寫得真牛，你明明不喜歡她，還能寫得這么催人淚下。”
從此以后，我就覺得我的愛情是沒有指望了，我長大后也許只能吃軟飯，因為我嘴巴太硬，不能硬碰硬。
3
進入社會以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寧愿去工地搬磚都不愿意靠寫字掙錢。
庸俗！銅臭！
人家蘇東坡寧愿種地都不賣畫，人家朱自清餓死不領救濟糧。
我要窮困潦倒一輩子，最后整個《紅樓夢》那么牛逼的作品出來，然后再去養活一大批磚家。多么崇高的理想對不對？
最后我才發現，窮癌真的會致命，《紅樓夢》還沒整出來我可能就癌變了。
算了，我不做蘇東坡了，我還是老老實實去當小編吧！
結果寫了半年歷史也沒寫成當年明月。
公司里幾個人都心灰意冷，我們主編說她準備辭職，還是回老家找個靠譜點的人嫁了算了。（話說她當時難道沒有發現我就是一個很靠譜的人？）
女人就是無情，特么說走就走了，給我們留下一個爛攤子。
然后老板望著我們留下的六個人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吶，你們誰上啊？”
我一聽當時就激動了，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論才華，論長相，論氣質，論修養，簡直非我莫屬，當仁不讓，舍我其誰。
終于有機會讓我大刀闊斧地展現自己的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了。
我們六個坐成一排，老板來回掃了幾眼，然后一個一個地問。
謙虛是美德嘛！
第一個人說：“我才疏學淺。”
第二個人說：“我難堪大任。”
第三個人說：“我資歷尚輕。”
第四個人說：“我經驗不足。”
第五個到我了，想著當上總經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心都跳到嗓子眼。
我右邊最后那個小姑娘，特別秀氣文靜，平時跟誰說個話都臉紅，我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心里泛起一絲冷笑。
皇帝被勸進不還得辭三回嗎？我吞了一口口水說：“我也覺得自己還年輕，需要再磨煉一下。”
看我說的話比他們四個的都要長，我破壞了隊形，是不是顯得我出類拔萃，與眾不同？老板一定會對我青眼有加。
最后那個小姑娘像剛回過神來一樣，意識到該自己了，顫顫巍巍地開口說：“我……”
老板突然揮手打斷說：“好，既然他們都不干，以后主編就是你了，每月工資多1000。散會！”
晴天一個霹靂，打得我措手不及！然后回過頭握著新主編的手說：“領導，我以后一定鞍前馬后為你效勞，赴湯蹈火，肝腦涂地。”
最后我開始對這句俗語產生了懷疑，為什么只說鴨子？
雞的嘴不硬？鵝的嘴不硬？還有八哥、烏鴉、鸚鵡、鷂子，該硬的都很硬。反而是鴨子，硬個兩三年也就差不多了吧？
杜漠冷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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