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措手不及的場景
文|菀柳青青
上次在我居住的地方見到了我家里人的代表，兩位姐姐的友好態度讓石旭峰自我感覺良好。而我的居住環境，向他展示了我慘淡的人生，以至于讓他在我面前產生了優越感，他漸漸春風得意，言行不再那么謹慎。
幾天之后，石旭峰打電話過來，催我去他家。他在電話中對我的稱呼直接變為丑八怪。他語氣親昵，“丑八怪，下周六到我家里來吧！”
我從未向他提起任何關于我的過去的事情，但是他居然這么有默契地知道了我小時候的常用名。
早已把自尊踩到泥土里了的我，并不介意這些。與一個自己無法中意的人交往，這樣的苦楚，我都能吞咽，這點小小的惡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去石旭峰家的那天是一個周六下午，他上完早班回家。
雖然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在踏進他家大門的時候，還是大為震動。小小的客廳里雜亂地堆放著幾十年前的家具，廚房和衛生間的門打開著，裸露著銹跡斑斑的水管，看著就十分堵心。
我想起了剛開始和石旭峰在網上聊天的時候，有一次他打開視頻，然后又迅速地關閉。原來是因為他心虛，不敢讓別人看見他家的環境。而在見過我居住的環境之后，他放心下來，也不覺得自己住的房子拿不出手了。
但其實，在我看來，差別還是非常大的，我居住的地方雖然也不大，也陳舊，但是光線通透，簡潔有序，讓人感覺比較舒適，而這間房子給人第一感覺就是非常雜亂，陰暗，壓抑。
我站在逼仄的客廳，覺得十分不自在。
幾分鐘后，虛掩的大門被撞開，一個身形粗大，面容干枯，頭發花白，衣著過時，十個指頭的指甲都是黑色的女人跌跌撞撞地闖進來。面前的這個人，除了長頭發以外，完全沒有了女人的屬性。石旭峰說，“這是我媽媽。”
如此猝不及防，我沒有能及時掩飾住自己內心的波瀾。
這個敏感的女人顯然也察覺到了，臉色僵硬，也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熱情。
石旭峰的媽媽將那一大袋大米放在地上歇息了一下，接著提起來放到廚房里。整個過程中，石旭峰熟視無睹，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第一次見面就成這樣，感覺糟透了，而石旭峰似乎完全沒有察覺。
阿姨放下大米之后馬上回到房間開始了手上的活計。為了緩和氣氛，我站在房間門口主動地與阿姨搭話。阿姨手里一刻不停地用絨線鉤織鞋子，她說這是用來賣的，20多元錢一雙。
聽說我來自外地鄉下，她這才抬起頭來，臉上換了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情，“我們家也不嫌棄你是從小地方的鄉下來的，沒有見過世面。”
她的手在頭發里抓了一下，“武漢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以后讓我們家小峰帶你去玩玩。聽說地鐵2號線很快就要開通了，到時候讓小峰帶你去見識一下！”
我在深圳工作多年，乘坐地鐵無數次，沒想到還需要在武漢見識一下地鐵。我不想辯解什么，對于別人要的優越感，我一般都不會吝嗇，因為對我而言并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損失。
過了一會兒，阿姨去廚房做飯。我和石旭峰坐在那個破舊的，鋪著藍色大格子床單的雙人沙發上。當他以一種與年齡極為不符的花癡眼神看著我的時候，我突然一種不適感，好像有無數的麥芒輕輕地刺著我的皮膚，細細的血流往臉上涌。在這種莫名的驚恐下，我一把抓起包包，不顧一切狼狽地逃出。
我一口氣跑到公交站臺，正好有一輛公交車過來了，我立刻上去了。上車之后那種不適感依然不減，而在我能夠安靜下來的時候，我很快就想到了那個早已模糊的面孔，洛云舟。
洛云舟，就是他，就是他曾經用那樣類似的眼神注視過我。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再次地想起了這個人，這種感覺如同沉入海底多年的物件，突然被翻涌的海浪擁到岸邊，赤裸裸地展現在沙灘上。
在過去的幾年間，這個人的影子在我的世界里遠走越遠，淡漠到讓我以為我已經徹底地忘記了他，只有某些偶然場景，觸發了我的記憶，我才能想起一些片段，然而也只是想起而已。就如同輕風吹起了簾幕，簾幕后的一個角落出現在視線中，風停住了，簾幕落下來，那個角落就被遮住了。
而這一次，那片幕布則是被強行完全掀開，我如同中了魔癥一樣回想起那天的場景。依然清晰的情景，如影片放映一般慢慢浮現，而且出現了之前從來沒有被注意到的某些細節。
當畫面回放到床上橫鋪著的一條純白色的毯子上時，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原來洛云舟當天是做了最好的打算的！而我當時居然還以為他只是愛干凈而已。
我內心里泛起陣陣羞恥感，我能感覺到自己耳根紅透，冷汗微冒。我居然把自己送到了案板上還渾然不知！
幸而他只是一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家伙！幸而當時我沒有覺察到，不然以我的脾氣，也不知道自己會說出怎樣難聽的話。
我一向比別人遲鈍些，面對一些能讓氣氛活躍，讓大家臉紅的段子，我總是一臉懵逼，然后就有人說我太裝了。可是，我真的只是遲鈍而已，以己度人并不是在任何時候都適用。
事隔多年，我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混沌懵懂，而對于一個自己與毫無關聯的人，我們往往會寬容得多。只是，讓我震撼的卻是，我居然是在七年之后才明白過來！
遲鈍到了如此令人發指的程度，我居然還活著！這些年我都是怎樣過來的？
“是在這一站下車吧？”背后的一個聲音讓我迅速回到現實中。
是石旭峰。我沉浸在回憶與思考中，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環境，也沒有注意到石旭峰也追隨著上了這輛車。直到他提醒我注意站臺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存在。
下車時，天色已經暗黑，我們在冷風中站了一會。石旭峰沒有問為什么，他的眼神中透出一種憂傷，風將他的頭發吹得有些亂了，在暗黃的路燈燈光下，頓時有一種蒼涼的感覺。
之前我一直覺得石旭峰看起來比較年輕，和80后沒有什么差別，而這一次，時光在他面容上留下的痕跡再也無法藏匿。
其實我是很介意年齡的。誰人不愛青春年少？那些戀上大叔的女孩子，她們愛的是隨著年齡增長而積累出的成熟睿智，或者財富，而絕對不可能是年齡本身。如果年齡不能帶來附加值，那么它只能是雪上加霜。
石旭峰的年齡跌過了我的底線，比我最小的堂叔云化還要大一歲，這讓我感到非常膈應，當初也只是因為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我才勸說自己極力忽視而已。而這一次我不得不承認，原來歲月并沒有忽略他。
石旭峰說，我今天的表現很不禮貌，讓他不好向家里人交代，希望我明天再過去一趟。
他一臉被背叛的無辜，讓我心生一絲愧疚與憐惜，點頭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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