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秋天,背上一只半舊的書包,告別了宿舍那幫在夢里想到都會笑的臭娘們,我,獨自一人來到了魔都。
剛來這里的時候,人生地不熟,一碗鴨血粉絲湯賣我十五塊錢,我敢斷定這里的人都是奔著搶錢來的。我摸了摸懷里干癟的錢包,又摸了摸比錢包還要干癟的胸,垂下了我高傲的腦袋。第一個星期,我就把準備一個月的伙食費給全吃完了。不怪我吃的多,實在是量少價高。
第二個星期,我捂著肚子蹲在馬路邊上,工作還沒有著落,面試的幾家單位都叫我回去等通知,可手機里的通知短信除了10086讓我補足欠費外,連個屁都沒有。
宿舍的小周高興地跟我打了一個小時多的電話,無非就是告訴我,老娘找到工作了,傻了吧?成績最差的最先找到工作了。
哎,這就是社會。抬頭看到一家游戲廳,我把口袋里唯一的五塊錢,換成了游戲幣,想要到老虎機里頭搏一搏,我的運氣不算差,十個幣的投入,我贏了五十四個。后來我才發現,現在的游戲幣已經不能體現了,就算贏再多,也只能在那里消費掉。
那天晚上,我抱著六十多個游戲幣睡了一晚,那是我全部的家當。
第二天,我就這水龍頭灌了點自來水,好顯得肚子不那么餓,便直奔游戲廳。
我手里的六十多個游戲幣如果能換成錢,可以換成三十二塊錢。可以買兩碗鴨血粉絲湯!想想也是一大筆資金。不過店家是不可能給我換了,所以我打算私下跟人家換了,想著就算三十塊,我也虧本給了。誰讓老娘大方呢!
角落里那小子一看就是沒游戲幣了,因為他渾身上下在掏著,就為了續條命。我走上前問道:“大哥,要游戲幣不?”
他抬頭看了看我,看了我手里那一堆游戲幣,又瞧了瞧屏幕上續命的倒計時,毫不猶豫地從我手里抓了一把游戲幣。
我整個人都蒙圈了,錢呢?錢呢?你有本事打游戲,你有本事給錢啊!
考慮到他膀大腰圓的身材,我決定讓他打完一局再說。
可打完一局,還有一局,后來我發現,這是通關游戲,一共要打七十幾關。那家伙的水平也夠爛的。七十幾關,花了老娘六十三枚游戲幣。
我含著淚看著他高興地伸了伸懶腰,大喊一聲:“好爽!”
之后就拂袖而去了,我趕忙追上去,拉住他的衣服說:“大哥,游戲幣。。。”
我不敢再說下去,因為我發現,我的個子居然還沒到他的肩膀。
他停下腳步,回頭望了我一眼,冷漠道:“哦,游戲幣,謝謝哦!”
謝謝?謝你妹啊謝!給錢!
我腦海中是這么想的,但我卻沒敢說出口,我感覺,那家伙的拳頭估計比我的臉都要大。
“可不可以給我點錢。”我特么居然像個要飯的,跟那家伙乞討了起來。
“啊?哦!我沒錢!”他的話簡單明了,就是打了你的霸王游戲了。
我眼中逐漸泛起了淚花,扶著門框,捂著喝了不少自來水的肚子,裝作一副可憐像,電視里都是這么教的,要飯的就要裝可憐,我特么真覺得自己是要飯的了。
他眉頭忽然擰了擰,遲疑道:“怎么?肚子疼?那得多喝水啊!”
“吃。。吃的。。。”我聲音幾乎微弱到只有自己能聽見。
他忽然看了看手表,大驚道:“哎呀,是要遲到了,謝謝提醒啊!”轉身便消失了。
我呆立在門口,寒風在吹。
第二次遇到那家伙,是我找到第一份工作不久,那天運氣不好,拿著剛買的碗,走路上就摔了一跤。
碗掉地上發出各種刺耳的聲音,我正要起身的時候,忽然聽到碗與金屬碰撞的聲音,是一枚五毛錢!
蒼天,摔個跟頭就能得到五毛錢!
天吶!摔死我好了!
然而我抬頭的時候看到了他。
他愕然地看著我,隨口說道:“哎呀,小兄弟,好久不見,怎么真做乞丐啦!”
我爬起來就想給他一腳,誰特么是你兄弟,老娘是你妹!
他一巴掌拍在我屁股上,大笑道:“別鬧了,我妹哪有這么扁的屁股!”
說完他還想用手來拍我的胸,我趕緊用飯碗擋住。
他摸了摸飯碗,笑道:“恩,不錯不錯,還是個鐵飯碗。”
那是!第一份工作,總不能是塑料的吧。
事實證明,我的第一份工作果然是塑料的,沒過兩個月,不光是我,我的整個部門都被公司裁掉了。
我再次成了一名社會的棄嬰,拖著沉重的身子走在馬路上。
拿到第一份工資時,我以為拿到了長期飯票,所以第一個月工資除了吃飯外,全都寄回了老家。
所以,我又沒得吃了。
餓了一整天,整個人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把我拉了回家,一碗豐盛的方便面擺在我面前。
我就像是在吃鮑參翅肚般激動,邊吃邊抹眼淚。
他把我那飯碗扔進了垃圾桶:“扔了吧,不吉利。”
我點了點頭,塞著面條含著淚罵道:“你特么給老娘找個結實點的回來!”
他扔給我一件睡衣:“洗過澡換上吧。”
我愕然地瞪著他健碩的肌肉,咽了咽口水,怒道:“你不是想用一碗泡面就上了我吧?”
他先是一愣,然后一巴掌打在我膀子上:“沒胸沒屁股,我上個屁!洗好澡在沙發上睡,我這里可沒有兩張床!”
當晚,我睡在了床上,而他,抱著只狗熊,睡在了沙發上。
我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大男生要抱著狗熊睡覺,當時我覺得,那晚,狗熊一定是為我犧牲的。
他起的很早,就是為了能在上班前,去打兩盤游戲。
但是那天他沒錢,翻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有半毛錢。
他把目光瞄上了我。
我拉緊被子驚恐道:“怎么,你要干嘛!”
他掀開我的被子就往上撲。
我閉上眼啊的叫了起來。
睜開眼發現,他居然從被套里掏出了一張一百元大鈔,巨款啊!
當天我們吃了頓好的,手里就只剩下二十來塊了。
吃完了,我抹了抹嘴,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臥槽,這人是誰啊,叫什么名字啊!
在人家家里睡了一晚,吃了人家兩頓飯,居然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我的心好大。
他一邊吃著燒雞,一邊擦著嘴邊的油,問道:“哎,哥們,你叫什么來著?”
我飛去一只啃了一半的雞腿,怒道:“老娘是你妹!叫老娘小英就行!”
他笑著接過雞腿,放在嘴里啃著。
忽然臉色一變,臥槽,這是被人啃過的雞腿!
他叫大方,但人一點也不大方。尤其是自己用的東西,絕對不準我去碰一下下,后來我發現,原來他有很嚴重的潔癖。
這也是為什么,他沒拿幾個錢的工資,也不愿住集體宿舍,出來租房子的原因。
交完房租,他沒剩幾個錢,但他卻沒說要趕我走的話。
我每天都出去跑工作的事情,
但一個女生在魔都真的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
每次面試都沒消息,后來我看,長頭發的女生都笑嘻嘻的出了門,我摸了摸我齊耳根的短發,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跟大方說:“等我頭發留長了,就能找到工作了,你再等等哈。”
他幾乎崩潰地跟我說:“等你長發及腰了,我早就死翹翹了!”
后來,他下班回來,扔給我一團毛發,我仔細理了理,發現居然是一副假發!
我心想,大方啊大方,你趕我走也不用這么直接吧,說不就好了嘛!
這假發居然還是ab同款,
我問他,是不是喜歡ab。
他說:“不,我喜歡她老公。”
晚上他在下廚,我帶上假發走出衛生間的時候,他切到了手指頭。
我的第二份工作如約而至,但前三個月卻只有基本工資。
他說:“先住著唄,不行就肉償。”
我一巴掌打在他臉上,他卻接住了。
我倆雙眼對視,他卻遲遲不松手,
我的臉忽然一紅,捏住他那晚切破的手指,怒道:“老娘絕不肉償!”
那天,他疼了一晚上。
我的工作逐漸走上正軌,家里的電話卻傳來了噩耗。
老爸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到了住院的地步。
那時候,我多么希望醫院能像大方家一樣,可以免費住啊!
每天的醫藥床位費就高達兩百多。
我的基本工資一個月只有八百。
醫生跟我說,需要住院三個月觀察治療。
那晚,我洗的很干凈,很干凈,戴上了大方給我買的假發。
只穿了一件鏤空長裙,斜坐在沙發上,等著大方回來。
大方開門的時候,嚇得貼在了墻上:“小英,你。。。你搞毛線啊!”
我的眼淚逐漸劃了下來:“大方,要我肉償吧!”
知道情況后,大方的視線依舊在我鏤空的裙子上下掃視著,
我心想,臥槽,這家伙不會來真的吧,老娘都這么慘了,不會真要趁火打劫吧!
大方忍住了,他說我胸小沒屁股,不夠肉償的。
第二天,大方揣給我一萬塊錢,什么也沒說,就出門了。
我跑出去很遠才發現,他那輛嶄新的摩托車已經變成了自行車。
看著他滑稽地騎著并不那么順手的自行車上,我笑了。
我想,這對他是有好處的,至少這樣,他就再也沒有時間在上班前打游戲了。
我的視線停留在那一萬塊錢的紙包上,笑著笑著,眼淚卻不爭氣地滑落了下來。
一個月后,我的長發披在了肩頭,經理摸著我的小手,說我業務成熟,可以提前轉正了。
我拿著第一個月的轉正工資,高興地塞到大方懷里:“吶,老娘可不想欠你的,剩下的下次一并給你!”
大方看著厚厚一疊錢,一把摁住我的腦袋,問道:“小英,你特么是不是被包養了?”
我喘著氣怒道:“老娘沒胸沒屁股,包養個屁啊!”
他這才松開了手。
我以為他接過錢后,我會輕松很多,但我錯了。
我看著他接過錢時落寞的眼神,我的心更重了。
第二個月,經理的手就時常在我肩頭晃悠了,甚至提出了帶我出差的要求,我確實有些害怕了。
但轉正的工資實在太誘人,我不想放棄這份工作,至少有了這份工作,可以解決爸爸的醫藥費。
大方知道后,一巴掌打在我臉上:“你是不是犯賤,明知道人家要怎么對你,你還要去!”
我殷紅的臉上忽然泛起了點點淚光:“是啊,我就是犯賤,我就是犯賤,你管得著嗎?你是我的誰?憑什么管我!”
“好!我不管你,我不管你!我..我...”大方像發了瘋似的在原地亂轉,嘴里不停地說著胡話。
忽然,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只笨重的儲蓄罐,猛地砸在地上,若干的紙幣和硬幣灑了一地。
他跑上來抱住我,在我臉上胡亂親著,手在我并不大的胸上亂摸著。
嘴里喃喃道:“媽的,老子有錢,老子包養你行不行!”
硬幣叮叮當當在響,我沒有掙扎,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滑落。
他終于還是停了手,跪在地上不斷敲打著地面,哭著,嚎叫著。
那晚,我傷痕累累,但他終究沒有對我做什么事。
第二天,我搬了出去,沒有跟經理出差,跟那幾個臭屁的大學室友借了點錢,辭了職。
再見到大方的時候,依舊是在游戲廳。
我去游戲廳抓偷偷跑出來玩游戲的孩子。
大方依舊坐在那兒玩游戲,還是那樣的年輕,還是那樣的瀟灑。
我的眼窩逐漸有些發熱。
孩子在一旁高興地看著大方打游戲,我卻不忍心阻止。
此時的大方,就是他心目中的英雄。
當年的大方,何嘗不是小英心目中的英雄呢?
我仿佛看到,他抱著熊的睡姿,他騎著自行車上班的窘態,他掏出一萬塊的瀟灑,他憤怒的表情,以及他跪地的無奈。
我在他的青春里,或許只是匆匆而過,但我卻感覺,他已經從我的全世界路過。
“你可真快,孩子都這么大了。”大方摸著孩子的腦袋,尷尬地笑道。
我抿著嘴問道:“那么你呢?你現在怎么樣?嫂子一定很漂亮賢惠吧?”
大方深情地望了我一眼,緩緩伸出了右手:“是啊,它很溫柔,我每天都保養它。”
我撲哧一笑,猶如回到了那個落魄的午后,陽光照在我吃面時狼狽的臉上,我笑的那樣爽朗。
“你不問問,這孩子是誰的嗎?”我怪笑著往前跑著。
后面傳來了孩子的大喊聲:“小姨,小姨等等我!”
我能想到大方愕然的表情,和激動的心情,但我只想往前跑。
我想,一定會有個人在后面追著我,像當初,我追著他要那幾十個游戲幣的債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