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

十八年前老王十八歲，負氣離鄉獨自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闖蕩。

十八年后的今天也算小有成就，早幾年拼搏事業，到了三十歲相親結婚，膝下有個寶貝女兒，今年四歲，家庭幸福美滿，讓人羨慕。三十六歲的老王開上大奔，衣錦還鄉。

臨行前，妻子特別強調這次回去要好好風光一把，讓當初嘲笑你的人都看看，把這些年受的苦都補償回來！

老王重重點頭，但心里比誰都清楚，給妻兒報團旅游獨自返鄉不是因為村里拆遷要繞遠路，主要是想見三個人，一個恩人，一個仇人，還有一個...曾經愛過的姑娘。

01

父母走的早，年幼的老王無依無靠，村里為老王免了學費，辦了低保，還安排他跟在木匠張后頭做些雜活。每天下學后，老王就到木匠張家幫忙釘小板凳、小桌椅，沒有工錢，但一天兩頓飯還是能解決的。木匠張的媳婦張阿姨知道老王的情況十分同情，自己的孩子常年在外打工，也許是一種寄托，也許是真打心眼喜歡這個勤快樸實的小伙子，常常替老王漿洗縫補，過年過節還會給他添件新衣給個壓歲錢。

車里帶了茶酒和許多補品，剛到村口老王的眼眶便濕潤了，當初的恩情一直都在。

十八年間村里泥地變公路，瓦房換小樓，唯一不變的是讓人情切的鄉音，還有村里奔跑的大白鵝。不對，還有張阿姨家的房子沒變，還是從前的兩間大瓦房，而且門口長滿了雜草，很久沒有人住的樣子。

奔馳最終停在這破敗不堪的房屋前，從老王锃亮的皮鞋踏出車門開始，附近的幾戶人家就私下議論不止，但終究沒有人走來搭理這個“陌生人”。

與隔壁的一戶人家簡單交流才知道張阿姨三年前就病逝了，木匠張還要更早。兒子回來草草辦了喪事，從此消失無蹤。

心里猜到了一些，老王始終不愿意相信。莫名的傷感襲上心頭，沒有痛哭流涕、悲痛欲絕，老王只是回到車里坐了很久，末了吐出一句，我來晚了。

02

奔馳又在一所學校前停了下來。

想到“仇人”，老王忽然笑了出來，這個人就是老王的高中班主任劉老師。就是他當初指著老王的鼻子罵道：你這種人將來要是能有出息，我就給你跪下磕頭，叫你三聲爺爺！

這句話深深地扎在老王心里，也是因為這句話讓十八歲的老王最終痛下決心，一定要出去闖出個名堂！

起初拿著張阿姨湊的一百塊錢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他一無所知、一無所有，先是在工廠上班，十二小時兩班倒，又苦又累。后來辛苦攢下一點積蓄，辭了工作開始自己創業，從起早貪黑擺地攤做起，賺幾毛錢的利潤，到現在手下員工百人，這十八年遭受過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曾經無數次地想要放棄，每當堅持不住的時候，常常會想起那個讓人咬牙切齒的班主任，我一定要讓你看得起我！終于最近市場穩定，又換了部新車，是時候了，一些賬總是要算的。

門衛聯系的時候，劉老師正在給學生上課。如今的劉老師已經是學校的教導主任，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除了沙發、綠植就是一張簡單整潔的辦公桌，嘿，這老家伙現在還是這么寒磣。

墻壁上掛著四個大字“璞玉渾金”！居然是劉老師的親筆書法，沒想他還有兩把刷子。所有學生都敬畏的教導主任的辦公室里，此時竟坐著這么一個玩世不恭的人，不知道學生們知道了會怎么想。不止一次地腦補“叫三聲爺爺”的場景，老王心里暗爽。

門，開了。

推門進來的是一位老者，頭發半白，身子微駝，顯然是長年勞心勞力。

“劉老師！”老王開口道，心中滿是震驚，沒由來的還有一絲心酸，是呀，十八年了，當初就四十幾的感覺，如今他該退休了。

簡單的幾句介紹，劉老師似乎對這個曾經頭疼的學生頗有印象，滿是慈祥的笑臉，馬上頻頻點頭“記得記得，一轉眼快二十年了，你們一個個都事業有成，好啊，好啊！”

劉老師似乎也沒那么讓人憎恨，面對這樣一位白發老者，老王多了幾分尊敬。如果這十八年的辛苦歷程都是拜你所賜，那如今幸福的生活又是誰給的呢？

深呼吸，一個身不由己，老王竟然直直躬身，行了一個大禮。

“這些年沒給您丟臉，學生回來看您了?！?/p>

不覺，又濕了眼眶。

03

強行留下所有禮品，老王辭別劉老師又踏上行程。心中似乎輕松了不少，總算了結了一個心結，總算，沒有做錯事。

天色向晚，飛燕還巢。

簡單吃過晚飯，老王在鎮子里的紅色景點住下，還剩最后一樁心事未了。

那是一個女人。

一個當年被許諾“最多十年，我一定回來找你”的女人。

如今過去十八年，小王變成老王，并且娶妻生子。

苦水倒灌，人生無常。也不知她如今還在不在鎮子里，是否忘了自己，是否幸福快樂，應該嫁做人婦，終日柴米油鹽了吧。

今晚注定要一夜無眠，明日返程，或許不會再相見了。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

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04

偶遇在清晨的鬧市，老王最終還是見到了她。

起初狠心一別，十八年日思夜想，這幾年更多的是愧疚，再見會是怎樣的場景？青山高崗，四目相望？挑燈夜話，一訴衷腸？都沒有，有的只是清晨街頭各種吵鬧聲，尤為大聲的是不遠處一個女魚販子，頭發散亂，唾沫橫飛，正在與一個買魚的人為了蠅頭小利喋喋不休地爭吵，激烈處還不忘拽過一旁十來歲的孩子狠狠揍了兩下，吵吵兩句，約莫是不好好學習云云。

是她，無疑。

她就是自己曾經愛過的姑娘，不復江南女子靈秀的雙眸，不復當年讓人臉紅心跳的好臉龐，更沒有半點女子該有的溫婉氣質，不知為什么還是駐足看了好久。

愛過的少年人呀！人家沒傻等你，該心安了吧。

05

三個人三種念想，再歸來變了模樣，好像下過一場雨，雨中有泥濘的道路，有打濕的衣衫，還有模糊不清的遠方，只剩下心中的彩虹一直催促著少年往前跑，十八年前十八歲，雨一下就是十八年，而今揮手作別，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