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他認識的第六個年頭,我還是和他說了絕交,并且刪除了他的聯系方式。
點下確認就和我隨手點個贊一樣隨意,其實是否以刪除的形式解除我們的關系都沒多大意義,我們早就只是名義上的朋友了。
我還是會下意識的等候沒有備注號碼的來電,期待他的短信會在某一個陽光和煦的下午彈出來并且內容是想和我見一面。
一天、兩天,三天、五天,一周過去了。
我每天都打扮的很好,也很刻意地去注意熟悉的淺藍色外套有沒有出現在我家樓下,滿是期待和他在車站有個猝不及防的偶遇,在花開花落的季節里。像無數個電影橋段里一樣,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會泣不成聲,抽抽搭搭的猛力地聳動他的肩膀,大聲的質問他為什么不來找我。
但自始至終,我沒有接過一個電話,也沒有收到一條短信。
我猜,他或許正忙。亦或是,他還沒想好怎么開口怎么處理我們之間的關系。
[2]
有關于彼此的記憶仿佛都有些久遠。
我們的相識是在夏天,并不像是現在這樣寒冷的冬夜。蟲鳴和沙冰是記憶的全部,我仍舊記得那年我第一次在地下小酒吧抱著吉他,彈唱了我最喜歡的歌。一曲終了,掌聲寥寥,我有些尷尬地鞠躬謝幕,抱著吉他落荒而逃。
剛一出后臺,他的身影就抵在我面前。他經常來這家酒吧,我每次都能遇見他,坐在固定的角落里,偶爾也會和我寒暄兩句。
我很喜歡你的聲音。想去看看日出么?他問。
大約是凌晨兩點,我醒了。車上冷氣開的很足,我躺在后座,身上掩著毛毯,只露出雙眼來看他半側的背影。夜已經全黑了,稀稀落落的路燈間隔的距離越來越遠,光也越來越微茫。世界很安靜,我只聽到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除此之外我什么也聽不到。于是我閉上眼,又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人曾問我,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海邊。
聽見了海風的聲音,我就醒來了。有點沉悶的呼嘯聲夾雜著浪花拍打岸邊的聲音一遍遍反復地傳來。我直起身來,順手按亮了手機屏幕。
凌晨三點半。
他已經不坐在車前座了,他的鑰匙手機和錢包全扔在車上。我點亮了車燈,看到他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抽著煙。于是我隨手扯了一件他的外套,胡亂套上就下了車。
我和他就坐在岸邊。他吐著煙圈,我大口大口地喝著酒。我們一直聊到橙黃的太陽從地平線的另一邊孵出,直到陽光灑滿整個海面,只是聊天,僅此而已。
他說,認識你真好。
秋天來的很快。于是那些個夏天的夜晚,那些從未有過的悸動,那些琴弦里隱藏的愛意,很自然的留在了我們共處的海岸邊。很快周身都是黃褐色的落葉,雖然它們帶著泥土的芬芳,卻終究逐漸變得潰爛。
我說是啊,我也覺得真好。
后來的日子好像就過得很慢,我每天數著日歷,掰著手指頭計算還有幾天休假,還有多久可以見他一次。但迫于裁員的壓力,我逐漸不再與他一周見一次,一個月甚至幾個月才見一次。
但盡管如此,每次我們出來吃夜宵還是親昵無比,我看不到我們的關系銳減的痕跡。他摟著我,很認真地告訴我,我不想和你在一起,萬一我們分開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和你一樣合拍的人了。然后他猛的灌下一聽啤酒,也給了我一個溢滿酒味的長吻,在熱氣喧騰的夜里,在滋啦脆響的燒烤攤邊,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海岸。
我的工作逐漸穩定下來以后,偶爾也抽空去地下酒吧彈唱一曲,掙點零花。只是很少再見他,我感覺不到他的氣息,只是期待我的短信和電話能夠得到他的回復。
但他逐漸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們也不再同以前一樣無話不說,我刻意搜尋有關于他的消息,卻得不到和我有關的只言片語。
[3]
上個月,或許是幾個月前,我記不太清了。我感覺好像就是這幾天的夜里,我又給了他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卻傳來陌生女人的聲音。
我很冷靜的掛斷電話,胡亂套上外套,踩著夜里慘白的雪直奔地下的酒吧。我沖到吧臺前,近乎是用盡了力氣喊著。我喊,我要喝酒。
夢里的人問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我想……我想徹底忘記他。
迷惘中,天旋地轉中,我只記得救護車的車燈刺得我眼睛生疼,只記得酒吧招牌的霓虹燈缺了一個口,只記得旁邊的人一邊寫字一邊說著什么,然后就徹底昏了過去。
你不要再喝酒了。
再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睜著眼看著有些暗黃褪色的天花板,忍受著剛剛洗完胃的劇痛,一言不發地就這樣躺著,我不想給予他一個妥協的眼神,我也控制不住兩顆滾燙的淚珠的滑落。
我走了。
他只在我床邊停留了一個小時,感受到他的呼吸消失在我身邊以后,我問我自己,為什么要為一個路人而戳得自己滿目瘡痍。
[4]
日子仍舊是緩緩前行,倔強并且蹣跚的想要拋棄過去。
我們只是掛在列表里的路人了,關于他的消息都是從別人那里傳來的。我不再關心他的一舉一動,也不再因為有他的名字閃進我的眼簾而顫動心房。我只是聽著,像聽個陌生人的故事。
如果偏讓我回憶關于這個陌生人的感情,我只記得在無數個喝斷片的夜晚,他靠在我身上,用柔軟的頭發掃著我的鎖骨。我無數次低下頭問他,你到底愛不愛我?
他說,愛。
第二天醒來時他都會徹底失憶,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我也佯裝忘得一干二凈,卻反復給予自己定心丸,只問他是否還有偏頭痛。
可我從未想過他一直是在騙我。
[5]
護士敲門進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她提醒我需要再留院觀察一晚。我點點頭,坐在病床上,沒有意識的翻動著手機。我閉上眼,逼著炙熱的眼淚在眼眶中茍延殘喘,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夢里的自己說,放棄吧,他不愛你。
然后我按下了刪除。
后來的我們,就在各自的人生軌道上奔馳了。他過的怎樣,早已對我無關痛癢,我也不再去打探分毫。我也不再去那家酒吧,辭了職,開始奔波于另一個城市的另一個街頭巷尾。我早就不像曾經那樣為一個人的離去而抱頭痛哭,這種釋懷大概是我這些年來最大的成長。
越是自以為的攜手并肩,實際上越是在不經意間就背道而馳。即使能夠自豪的說,我們認識了兩年,三年,十年乃至二十年,也不能夠彰顯出我們是心貼心的。事實是,我們只是認識了六年,以朋友的形式掛在對方的通訊錄里,而不是彼此陪伴和扶持了六年。
他究竟愛不愛我,已經不太重要了。我只知道,欺騙我的人不值得我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