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臺小哥哥長得好好看。”
這是我踏入這件青年旅舍的第一個念頭,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唇紅齒白,雙目明亮,仿佛眼里盛住了一片星河。他很瘦,卻不顯得弱,反而像十幾歲的少年一樣,渾身透露著一種充滿力量感的干凈和年輕。
辦理入住的時候,我沒來得及收回視線,不小心和他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他的瞳孔竟是深不見底的黑,只一眼好像就要將人卷入潮水里,看起來溫和平靜卻又掙脫不開,一瞬間我有些魔怔,再回過神來時,只見他好笑地看著我,全然沒有了剛才那種奇怪的感覺:“想什么呢?房卡跟押金單收好別搞丟了啊。”我也尷尬地笑起來,太丟人了!瞎想什么啊!我在心里奚落著自己,趕忙把房卡什么的往包里一掃,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鋪好床單,我坐在陽臺的吊床上偷閑,這里的風景實在是太好了,能看到青旅門口那片綠油油的紫藤蘿長廊。他們生得太……我覺得“茂盛”已經不足以形容它們,“野蠻”或許能描述個七八分。這些紫藤蘿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年了,已經將整個長廊纏繞得密密實實,陽光只能偷著稀稀疏疏的空隙漏進來,而它們卻仍然以一種擴張的姿態向外侵略著,仿佛在跟彼此競爭著空氣和養分。走在這長廊里倒也浪漫,只是我實在想不明白,這青旅既不在去哪兒之類的互聯網平臺推廣,地理位置也如此地偏僻,還用一個長廊愣生生地把它跟外面的世界隔開了,它到底是怎么生存下來的?
我?我來到這也純屬意外,因為我旅行時不喜歡趕熱門景點,倒喜歡在街頭巷弄四處游竄,今天走得深了一些,有些迷路了,誤打誤撞被這些紫藤蘿吸引,穿過竟發現了新世界,也算巧合。
在這住的幾天很舒服,雖然我住的四人房一直沒有其他人入住,但我在公共空間卻看到了各種各樣的客人。
有梳臟辮的少女,她不化妝,深邃的五官卻已經讓人不能忽略她的存在。她總穿棕色亞麻上衣和寬松的大筒短褲,我猜想如果現代有魔女,那一定是她這個樣子。雖然她總是酷酷的表情,也不笑,但旅館的兩只貓都喜歡趴她腿上睡覺,所以我猜想她一定是個溫柔的人。
有一次我提出想抱抱她,她好像被嚇了一跳,盯了我好久,但最后還是輕輕地擁抱了我。她走的那天,我把我在外頭買的鮮花送了她一朵,橙色的,我告訴她這花估計只能活一天,帶不走就算了,但她還是到前臺把花莖剪細了一些,照著鏡子把花插在了她的臟辮上。
“酷斃了,嘿嘿。”我有些驕傲。
“別笑得這么傻。”但她還是笑了,這是第一次看到她笑,雖然笑起來還是很酷的樣子。
還有住青年旅舍的老頭,我旅行這么多次第一次遇到,這也太時髦了吧!老頭蓄一大花胡子,長發都要長到肩上了,還像偶像劇里的老先生一樣,在衣領上打一個花色的蝴蝶結,social得很!但這樣的老頭年輕時絕對是花花公子吧。雖然頭發很白,但老頭的皮膚卻是健康的小麥色,頭腦也靈光得很,還是個不折不扣的話嘮,逢人就要吹噓他上周在夏威夷的艷遇,他年輕的時候就跟著一個老師傅學會了看手相,在夏威夷的一個酒吧,他就是用看手相這個本事偷走了美女的時間和她的心,美女說愿意和他一起變老,一起死!……我都會背了……
但跟老頭嘮嗑還是非常有趣,有次晚上聊嗨了,老頭一激動說要給我看手相,我也饒有興趣,結果我手一伸出來,小哥哥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就到了我們跟前,他一把抓住了老頭正要伸過來的手,看起來勁很大,老頭疼得“哎喲,哎喲”叫喚起來。
小哥哥卻不松手,聲音也不似往常那樣輕快:“老頭
,自己的手都管不好了嗎?”
老頭疼得臉都扭曲了:“我我我只是太興奮了,糊涂了糊涂了,快快快放開我……”
小哥哥還是沒放手。我嚇懵了,只感覺空氣都靜止了,可能又過了兩三秒,小哥哥才松了老頭的手腕,他側著身,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第一次見面時他如深潭一般漆黑的瞳孔在我腦海里一閃而過,然而還來不及細想,小哥哥就慢慢地走回前臺去了,而老頭竟也沒脾氣,嘻嘻哈哈地又要跟我嘮他十年前環游歐洲的經歷,周圍的人竟沒一個人看向我們,仿佛剛才什么也沒有發生。
說實話,這個旅館的種種都讓我感覺十分神奇,甚至迷惑,這獨棟的三層小洋樓里,似乎住了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人,就好像一個城市邊緣人聚集起來的小社會,這還有總在清晨醉醺醺地回來的性感美女,每天都歡歡喜喜活蹦亂跳的小學生,喜歡往青旅里帶破爛的西裝大叔…….噢,這里還住著一個小丑。
今天上樓梯時我差點撞上了他,他長得極高,我猜他得有一米九!他和我認知里的小丑有些不一樣,他的笑臉妝容紅中帶黑,沒有卑躬屈膝的感覺,倒像是撲克牌里那個提劍的joker,我只懷疑他隨時會將手里的劍刺入我的心臟,一瞬間我甚至想象到了我倒在血泊里的畫面,我的血液竟是璀璨到詭譎的寶藍色……然而他只從背后掏出了一只氣球遞給我。
“祝你好運。”他這樣對我說,他的聲音與他的妝容一樣詭秘,低沉至谷底。
他笑了,是真的笑,而不是臉上的面具,背光下我看見他的牙齒,在紅黑色的襯托下顯得異常潔白。
我本要伸手去接,卻在抬頭的一瞬怔住了。
他給我的氣球,竟也是璀璨至極的寶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