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枳和向森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是在清冷的火車站臺上。
深秋,凌晨兩點半。
呼呼地大風刮著,洛枳坐在站臺的大廳里,靠著鋪滿一層薄霧的窗子上。
拼命搓著手跺著腳也無法阻止體內的熱量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失,哈哈氣,一大團白色的霧氣氤氳在窗戶上。
洛枳用凍得通紅的手指在上面寫了一個“林”字,透過字劃過的一筆一劃露出的一點點清晰地方的玻璃窗看向黑暗中的站臺。
沒有了人潮擁擠,沒有了嘈雜與喧鬧,站臺冷清地像一個亡魂,寂寞且漂泊。
就像洛枳現在的心情一樣,無法被擱淺。明明那樣美好的男孩子,為什么偏偏就消失了呢?一陣冷風灌進了喉嚨里,洛枳忽然被嗆得無法說話,硬逼著淚珠在眼睛里打轉。
向森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裹著一身黑色大皮衣,棱角分明的臉,稍長的頭發撩在耳后,眼神里透著一股清凈,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藝術氣息。
骨骼鮮明,指節修長的手伸過一張紙巾。
洛枳的腦子里被冷風刮得一片空白,反應了好久,才僵硬地伸出手,接過紙巾。
“謝謝,但是我沒有哭。”
“嗯,沙子在你眼里迷了路,我覺得你需要它。”
洛枳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這么晚來站臺干嘛?”
“無家可歸咯,怎么,你像是被人遺棄了一樣。”向森眼睛里閃過一瞬即逝的疼痛,隨后盛滿戲謔。
洛枳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忽略了先前閃過的同情。
自顧自地又縮成了一團,感覺自己真的被拋棄了。
被林宇拋棄了。
洛枳陷入了回憶里,林藝是那么溫柔的一個人,永遠都在為她著想,事事為她考慮,洛枳覺得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包容她所有的小任性了,可就是這么一個人,如今卻離她遠去。
洛枳因為小時候挑食,沒有好好吃飯,落下了胃病,天涼了,林宇怕她感冒胃不舒服,每天都帶一瓶燒好的姜茶給她,起初洛枳嫌味道重,不好喝,老是偷偷倒掉。被林宇發現后,本以為會引來林宇的生氣,卻沒想到林宇并沒有生氣,只是為了洛枳的胃,更加用心地煮姜茶,保證摻雜不同種類的也不會抵消效用的配料,果真被他搗鼓出來了一款由葡萄干,黑米,和牛奶味的糖熬出來的姜茶符合洛枳的口味。
從此以后,洛枳每天早上都有一杯甜甜香香味的姜茶。
跟林宇在一起兩年,洛枳就犯過了一次胃病。那還是因為深秋洛枳跟向宇賭氣,一天都沒有吃飯,林宇在宿舍在站了一天,洛枳手機關機躺在被窩里睡大覺,半夜的時候,洛枳被肚子錐心的疼鬧醒了,下了床,在水池邊洗了把臉,倒了杯熱水喝下還是覺得難受,室友們正在熟睡中,洛枳不好吵醒她們,挨了一晚上,第二天洛枳就發燒了,早晨是迷迷糊糊地睡著的,嘴里還在低喃著。
忽而感受到溫潤的觸感,像極了林宇,心頭一熱就哭了出來。
?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見林宇胡子拉渣的臉,眼眶有一圈黑眼圈,眼里有倦容,更多的是擔心,看到洛枳醒了,把熱毛巾蓋好,心疼地對說:“以后跟我就算在怎么賭氣,也不要傷害自己啊,小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擔心,我好害怕失去你,所以我現在責怪我自己,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但是你要答應我,以后要好好愛護你自己好嗎。”
? ? ? 洛枳的眼睛紅通通的,本來就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不得理也不饒人,其實她哪知道,林宇在她宿舍樓下,站了一天,被阿姨趕走,晚上在宿舍里一晚上都沒有睡,就怕洛枳出了什么事。
洛枳舍友打電話說洛枳發燒了的時候,林宇正站在陽臺上,給小枳寫一封道歉信。聽到這個消息他立馬跑出了宿舍,買了藥和熱粥去小枳的公寓樓下,與阿姨磨了好大半天的嘴皮子,求了很久,阿姨次放他進去,還壓了學生證。
這會看到洛枳醒了,滿臉的欣喜洋溢不住,看著洛枳蒼白的小臉,趕問,“小枳,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么,我給你帶了點清淡的粥。”
洛枳此刻的心里被柔軟填滿,點頭示意好,林宇總把她當小孩子慣著,讓她回想起,上次過元宵節的時候,洛枳是南方人,不愛吃干的餃子,愛吃甜甜的湯圓,而林宇是北方漢子,吃慣了饅頭油餅粗糧,可是為了她,每天陪洛枳吃滑膩的事物,元宵那天,洛枳饞湯圓饞的得不行,林宇就親手做了湯圓給她吃,洛枳嘴巴很挑,林宇就編者法子做給她,有時候洛枳也會問林宇為什么把她養得這樣挑,林宇笑笑說,沒事啊,反正我也只做給你一個人吃。
后來林宇學會做了好多好多南方菜,溫潤爽口,洛枳吃的特別開心。
已經凌晨三點半了,夜還是很寂靜。
風還是在刮著,像想要刮得人心身俱裂,肝腸俱斷。
洛枳抬了抬發酸的手臂,換了一個姿勢抬頭望向窗外。
沒有發覺在離她不遠處的向森拿著一塊畫板,描描涂涂,安安靜靜地畫著她。空氣里只剩下風聲,有什么東西在黑暗中的站臺里發了芽。
洛枳看著空落落的站臺,看了看朦朧的月光,沒有一顆星星圍繞。
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困難呀,人卻還是走的一點防備也沒有。
林宇有一陣子特別傷心,整個人是低谷的狀態,那是林伯伯去世的時候。
噩耗來的很突然,林伯伯就在熟睡中心臟病突發去世了。林宇當晚就坐車回了家,撲倒在林伯伯的床前,靜靜地看著,也不說一句話。阿姨就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淚。
時針分針秒針像停止了一般,空氣也被熟睡的人帶入寂靜。屋子里的整片天空像被人洗劫一空,抽掉最濃重的色彩,只剩下黯淡再黯淡。洛枳走進來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
林宇一夜沒睡,阿姨眼睛紅腫。
洛枳突然也覺得很難過,走近阿姨的身邊,輕聲說,“阿姨,您先去睡會吧,這里我來陪林宇。”
林姨看了看洛枳,垂下眼眸,腦袋沉重,差點腳步一滑栽倒在地。洛枳趕忙扶著,到了隔壁的房間,扶她躺下。
然后很輕聲的走到林宇旁,鼻頭一酸,“啊宇。”
林宇回頭望著她,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洛枳不再說話,只是將手抱得更緊些。
之后,洛枳也沒再像以前一樣淘氣,安安靜靜的陪在阿宇身邊,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變了,阿宇漸漸對洛枳就冷淡起來,好幾次去哪里也不讓洛枳知道,過了一段時間,流言蜚語傳的很瘋狂,說阿宇偷偷和安蓓在一起了。
洛枳剛開始也不以為意,安蓓她是知道的,之前追阿宇很久,阿宇都沒有動心,后來阿宇就和她在一起了。安蓓這姑娘心地不壞,就是做事像男孩子,行事高調果斷,在得知阿宇和她在一起之后也沒有來使壞,只是沉默了好久。
洛枳想,阿宇才不會背著她那樣做。
就在第二天下午,洛枳走過林蔭路的時候,被深秋掉落的落葉吸引了,那么輕飄飄地,隨著風兒,東一晃西一晃,落到地上還被吹出了好遠。
剛達嘴角的笑意還未蔓延卻被迎面走來的一幕刺痛了雙眼。曾給她無數溫暖的一雙手正牽著另一個女孩子那么安靜地走著,女孩子也巧笑嫣然。
洛枳的嘴角僵住了,剛剛自己還同情這落葉無根無家,自己瞬間就如同被拋棄的枯草一樣,一點生氣也沒有,那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一溫柔土崩瓦解,剩下的只是洛枳零碎的記憶。
阿宇沒有解釋,更沒有掉頭就走。他就安靜地站在那里,也沒有說話,手指也沒有松開。深秋稀薄的陽光打過來,掩不住的寒意讓洛枳不禁打了個寒噤。她依舊穿得很少,卻再也沒有溫柔的少年提醒她加衣。她再次看了看阿宇,他的眼里依舊盛滿溫柔,嘴角還是那么好看。
洛枳轉身,大步朝前走,生怕把一滴淚落在阿宇面前,阿宇說過,不會讓她哭的,阿宇以前對她那么好,這次就當自己體諒他一回,就算要走也不能留遺憾不是嗎?
深秋的梧桐葉還在漂浮著,阿宇就靜靜地看著前面的身影縮小縮小變成一個原點,拐入轉角。
洛枳回到宿舍,晚上給阿宇打了長長的短信,又刪掉重寫,再刪掉。連續幾天阿宇都沒有來上課,再接到消息,他和安蓓已經出國了。洛枳傍晚獨自一人漫步在梧桐樹下,穿了厚厚的毛線衣,冷風很輕易的就鉆了進來,把洛枳的心緒牽到了很遠。
呆坐了很久,月亮已爬上樹梢。洛枳望著黯淡的月光,只想回家。
洛枳是被清晨站臺里的叫賣聲驚醒的,恍惚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大黑風衣,抓頭撓腮了好久才發覺是昨晚那個人的。那個人很奇怪,有一種特殊的磁場。
清晨總是令人那么神往,不管夜晚如何黑暗,黎明總是會到來。洛枳揉了揉發酸的手臂,吹了一夜的冷風喉嚨有一些沙啞,回憶了一晚上甩了甩有些發脹的頭,發現旁邊有一張紙條:向森。
洛枳拿起紙條往口袋里一裝,拾起大衣就走出大廳。
穿過漸漸多起來的人流,買了票。最終被熱氣騰騰的包子抓住了心神,透過小攤里站著的大嬸,洛枳買了幾個包子。滿嘴的熱氣變成了一道道暖流涌進胃里,香香甜甜的味道。
洛枳不由得想起了姜茶的味道,混雜,香甜不膩。怕是再也不會有那么一個人會為她那么用心的做這款茶了吧。
? ? ? ?帶上破碎的心情,洛枳踏上了火車。
長長窄窄的車廂,清冽的空氣帶著潮濕嘈雜的聲音一塊涌入洛枳的心肺,透過霧氣里的一輪朝陽,光暈緩慢悠長,洛枳心里那些漂浮的過往也停止了躁動,靜聲融入路邊長長矮矮的屋墻。
洛枳回到家的時候,家人正在吃飯,看到洛枳的時候嚇了一跳,洛枳對著媽媽笑道:“媽媽,我就是想你了嘛~”
在家待了幾天,洛枳陪媽媽嘮嗑,幫奶奶剪花,閑了打掃屋子,
奶奶說:“這花呀,每隔一段日子就得修剪一次,這樣才不容易長歪長壞。”
洛枳想,人是不是也應該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整理一下回憶,亂枝剪掉,爛葉割舍,讓回憶曬在陽光下,不至于腐爛發酵,壓得心里透不過氣。
洛枳一個人回到了學校,走過每一處的回憶。徘徊在她身邊的還有吹散一切的風。
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的過去了,室友有一天叫嚷著一個名字,說向森的畫得了省獎。向森,洛枳低喃
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那件風衣以及那個紙條不就是向森的嗎。洛枳去看了向森的那幅畫,被裱在畫框里。落款是:向森,沿海大學大三藝術系。
洛枳仔仔細細的看了那幅畫:一個雙手抱膝的女孩,撐著大大的眼睛,落寞地看著窗外,眼睛格外晃神,背景是夜晚清冷的火車站臺。
畫的標題是《迷鹿》,下面還配了一行字:
那晚,她像一個走失的麋鹿,脆弱又彷徨。
她抬頭望向窗外,眼睛里濕漉漉的,我的心也跟著濕漉漉的。
我找不到她瞳孔里的焦距,但是我看到了四個字,
一見鐘情。
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上,白色的枕頭下面壓著一張白色的病歷。白色被罩的一只手里攢緊著一張女孩的照片。背面寫著:小枳,我最愛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