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面條
每年生日,祖母總會在我早晨還朦朧著睡眼時問我:“今天你生日,想吃什么?”農歷的十月,天已微寒,我縮在溫暖的被窩里,有時候會想一想,有時候就脫口而出:“面條!”祖母就笑,“就知道,還是面條。”
家貧,父母忙山里的活計,祖母就從不忘記了我們姊妹人生中的重要節點,一頓可心的飯食就是最好的紀念。不過這樣的飯食里還談不到菜品和副食,只是喜歡吃的普通面食罷了。但有人記得,有人單獨為你去做一次飯就讓我們的童年豐盈且刻下溫馨的記憶。
于是,臨近中午的時候,祖母就和面。面要調硬、加堿、揉軟,原白的顏色中透著些黃。祖母說這樣搟出的面條才有勁道、暖胃、好吃。我就不斷地去看那個進程,看著面粉變成面塊、面團,看它在祖母的手中變得光滑,然后放在面盆中醒著……
隨著我們的長大,家里的生活條件也逐漸好轉,面條慢慢變成了家里的平常飯,隔一段日子就可以吃上一次,如果這樣特殊的日子里想吃包子、餃子一類的復雜飯食家里都能滿足,可我的胃就鐘情于面條。在生日將臨的日子里,我也曾給自己設計了能想到的其他面食,但一想到沸騰的鍋里那長白的面條翻滾搖擺的樣子,想到用地瓜淀粉打成的鹵子上飄著一些青菜葉子、幾片紅白豬肉、幾朵夏末采來的山間黃花、絲絲縷縷的雞蛋碎花,一大盆的端上來,濃稠得化不開的樣子,嘴里就滿是期待了。
套間里傳來搟面仗與面板摩擦出的“哐啷哐啷”聲音時,我就放下正在鉤織的“花”過去看搟面的過程。
套間狹小,靠南墻接窗戶處盤出一面火炕,往北的空間上方架起木板,大人們叫它“過籠(音)”,上面擺放著紙箱、紙盒,收藏著季節性物品。墻壁上又挖進去做壁櫥,同樣擺滿瓶瓶罐罐,被愛潔凈的祖母打理得齊整而不染塵埃。在這樣的空間里倆個人進去就顯得擁擠,好在我是小孩子,站在地面上翹起腳就能看到祖母搟面團怎么變成面條。
祖母把大而厚實的面板放在鋪了一層油布的火炕上面。面板沉,搟面杖也粗、圓、份量重,隔著面團,木制的“板”與“仗”碰撞出厚重音響,在小孩子的想象中那里不知揉進了祖母多少的力量。炕高,將面團搟開的階段祖母需要跪在炕上才能很好的發力。透過南窗的光線,祖母整個的身體俯下來,她把全身的力傳在兩條胳膊上,又落在搟面杖上。面團在祖母翻卷纏繞、推送拉回搟面杖的過程中變薄、變大,干面粉均勻地灑在每一次攤開面皮時。面皮大到覆住面板的邊緣時,祖母就把它折疊、再卷到搟面杖上繼續推出去。最后的一道干粉一定是地瓜淀粉,用小搟仗搟碎,抹遍面皮,成了附在面皮表層細膩的一層。
切面條也是一道功夫活。利用最后一層淀粉帶來的滑爽,祖母輕移搟面仗,把還卷在上面的面皮折疊成菜刀能切過來的寬度、翻覆摞出 上十層,在面板上堆疊成一個長條,然后左手輕按,右手拿刀,輕貼彎曲虛壓下的左手指中部關節邊緣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