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生下的小孩,人們總愛問,長得像爸爸還是像媽媽?眼睛像媽媽的,大眼睛雙眼皮;嘴巴像爸爸的,你看笑起來更像了。。其實,那么丁點的個小孩,能像誰呢?剛出生的嬰兒看起來都差不多。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嬰兒慢慢長大,學會走路和說話,你越來越發現,不止他的長相,就連脾性都越來越像你,你于是發自內心的愛他,比愛自己還要愛,比愛任何人都還要愛。
有時候我特別煩我媽,真的。好像永遠都有操不完的心,好像永遠我都是個自理生活有障礙的人,哪怕我已經快30了,甚至有了自己的小孩。我以為少年兒童時期才是父母最操心的時候,但事實上父母的操心永遠不會停止,尤其最近幾年,媽媽漸漸老了,操的心就越來越多。比如我朋友圈發一句牢騷,我媽馬上一個電話打來教育我半個小時不該有負面情緒;比如有時候手機沒電了我恰巧又出門了,我媽打了N個電話沒打通,半天之內幾乎我所有的朋友同學親戚都知道我媽打電話找不到我了;比如我好好的發一張晚飯圖給我媽炫耀,我媽就說怎么全是素的多沒有營養;第二天我趕緊做頓肉的又發過去,我媽又說哎呀晚飯吃肉不利于消化啊;第三天我再做個葷素搭配的發過去,我媽說,看著好少啊,能吃飽嗎,睡覺前又餓了怎么辦。。于是我總是揶揄我媽說,您老這是沒有困難制造困難都要給自己找份閑心操,您這樣我簡直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啊!
而且因為媽媽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爸爸也離開好幾年,她的情緒波動非常大,然后就會殃及池魚,尤其我們做子女的,真是身心疲憊。我一直告誡自己,要包容媽媽,她這一輩子真的太不容易,她本來非常年輕氣盛的一個人,聽說上學時看不慣一男同學欺負女同學,聚眾在廁所門口把那男同學暴打一頓。可是后來她藏匿了她所有的脾氣,為了生活,為了孩子,為了家,直到老年快要來臨,她維護了一輩子的家,換來的卻是孤獨。
2014年我懷孕的時候回家,媽媽正好做手術,做完手術在家的日子,有一天她突然大哭:
“人活著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死了算了。”
我嚇壞了:“媽媽你這說得什么話!”
“我就是不想活了,你們都不要管我,我死了你們也省心。”
我說:“媽媽你會好起來的,這不是大手術會好起來的。”
但她越哭越厲害,怎么勸也勸不住,于是我跟著一起哭。但那一刻我的心如刀絞,我不知道媽媽為什么要說這么決絕的話,來傷害最愛她的人,我當時幾乎無法原諒她。
這以及后來幾乎同樣的事情都成為了我心中的芥蒂,仿佛一塊好不了的傷疤。后來我看龍應臺的書《目送》,寫本來要強卻日漸衰老的爸爸:
“爸爸是我,今天好不好?”
“我說,你今天好——不——好?”
“媽,他說什么?為什么我聽不懂他說什么?他怎么了?”
寫患上老年癡呆癥的媽媽:
“你今年幾歲,媽?”我輕聲問她。
她眼神很茫然,想了好一會兒,然后很小聲地說:“我。。。我媽呢?我要找我媽。”
我看到淚流滿面。
如果有一天我媽會忘了我,我寧可她現在多發點牢騷,多發點脾氣。
我總是抱怨媽媽操太多的心,對自己的孩子我又何嘗不是呢?
剛生下他的那個晚上就夢到有人偷偷鉆進病房抱走他,我沖出去追不上,驚醒了一身冷汗,看著旁邊那個小小的人兒依舊酣然熟睡;從那以后夜里一遍遍驚醒就是常態,哪怕沒有做夢我也倏地翻起身看看寶寶在不在身邊,然后又昏昏沉睡去;有一次帶他去快遞點取件,簽個字的功夫轉身他不見了,我立馬沖出門去看不到任何蹤影,我覺得我眼睛快要發黑了,結果門后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音,那里有個廢紙箱,他在很認真地玩。
我也會沖著他發無名火,正當我在廚房忙得團團轉的時候,他把他的玩具小車丟進炒菜的鍋里,我拿出來他覺得好好玩馬上又扔進去,我分分鐘就炸毛了拎起來一頓打;帶他出去超市購物買菜,我背一大包提一大包汗流浹背,他又偏偏一步路不走要我抱,我的脾氣上來又是一頓打。
想起我小的時候,晚上每每纏著我媽講故事,她講《臥冰求鯉》、《哭竹生筍》、《百里負米》、《蘆衣順母》,全都是二十四孝,講著講著她睡著了,我搖醒她求她接著講完,她迷迷糊糊講著講著又睡著,如此三番她卻從未生過氣;剛買的《十萬個為什么》我非要拿到學校炫耀,結果丟了,我媽也沒有責備我;家里的電視頻道永遠都是動畫片,我爸我媽陪我一起看;上學寄宿的時候,我們寫了很多信,我媽還在家自學英語,信的末尾寫著I like you,my daughter.回家前給她說我要吃餃子吃炸醬面吃紅燒肉吃麻辣燙,一進家門這些吃的早已經擺上桌。
也許這就是生命延續的意義,你眉眼如我,你一顰一笑如我,你成長的軌跡也許都如我,但你卻不是我,你是我這個世界上最無法割舍的牽掛,你是無論天涯海角心頭最深處的柔軟。
夕陽斜下,小村炊煙裊裊,八歲的我坐在門口的小路旁專心看螞蟻,媽媽一遍遍地喊小名,最后腰里系著圍裙手里還拎著鍋鏟出來:“媽媽叫你怎么不答聲呢?”
我抬起頭笑著說:“媽媽,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