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掉標簽,讓我們重新做朋友

我明白了,為什么我不喜歡杰克跟我說“那不是你呀!”?我不客氣地回應他:“你跟我接觸過很久嗎?”是的,杰克認識我只有一年,他見到的我是辦公室里的我,一個嚴肅認真甚至較真到不通融的女孩子。做工作不是就應該如此嗎?我認為。

但在那間辦公室里的那個我只是我的一部分,在其他工作場所,我還有別的樣子,因為我在成長。

除了工作方面表現出來的我,我還有其他部分的我,包括:喜歡朗誦詩詞和散文,喜歡寫詩和小說;喜歡穿漂亮的裙子和衣服,牽著男朋友的手到處玩;喜歡音樂,自編歌曲和舞蹈,照著鏡子東跳西跳;喜歡請朋友們到家里?來玩,開燭光晚會,展開辯論;喜歡早起,也喜歡晚睡,但這兩個是沖突的;喜歡獨自沉思默想,也喜歡熱鬧的聚會;喜歡買書讀書,喜歡樂器,喜歡馬和鳥,喜歡草原高山,喜歡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異國他鄉的城市里閑逛;喜歡沙漠,也喜歡大海,喜歡芭蕾,喜歡精美的東西,喜歡給我的日記畫插畫,喜歡綠植,喜歡美麗奇異的建筑,喜歡石頭,桌上有塊小石頭,我寫作或翻譯時心里會更踏實;喜歡電影、雜志、好看的布、各種獨特的設計;喜歡古典音樂,也喜歡搖滾……

我嚴肅,我也嬉皮,年輕時候,經常出入酒吧和最有特色的美食店,但我不喜歡喝酒,抽煙,也不抽煙喝酒。從小到大,喜歡跟男孩子一起玩,但不喜歡隨便交男朋友,我喜歡有才華的異性。回首半生,我的男朋友們個個都有自己獨特的才華,在各自的領域獨樹一幟。沒錯,是可以寫一部《青樓夢》。也許八十歲時考慮完成它,只為紀念他們和他們的精彩。

我喜歡在雨天讀書,在陽光下戴著大帽子行走,我喜歡全世界的人都坐著聽我演講,看我的作品。但我討厭飯局,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覺得吃飯時最好閉嘴好好咀嚼,吃飯時非要說話,只是表明人們的關系不夠親密,且時有尷尬。彼此不自在,才要不停地說話,用語言來填補彼此之間的裂縫,拉近彼此的距離。另外,我最不喜歡在飯桌上出言猥瑣的人,每當我聽到有人在飯桌上當著一群女性講黃色笑話,我就明白這家伙在某方面一定無能為力,因此才要借助嘴巴告訴大家他能行。

我喜歡整潔,討厭骯臟,但是我會戴著手套把手伸進馬桶里去擦洗馬桶。我對東西沒有潔癖,并且喜歡把很臟的東西打掃干凈,還它們本來面目。大四實習時住在深圳的一個宿舍,那里的浴缸用了好幾年,結了黃黃的污垢,我用半天時間把它擦拭一新。我能接受東西的污垢,但我不能包容人的污垢,包括給我貼標簽,我認為這標簽就像一個污垢,因此我會稍感惱火。我不是某種人某類人,三類人五類人九類人,呵呵,九類人,紅五類黑五類,呵呵,黑五類……我是我自己,一個活著就在不斷成長壯大的我自己。

真的,有時候,我自己都不好定義我自己,因為我一直在變化。我是誰?我一直在變化,最近這十六年,我結了婚,生了女兒,又離了婚,我對人生做了全面的反思,反思的文字寫了三四百萬字。我尋找到自己要走的路。我熱心助人,講了不少公益課,幫了不少家庭和孩子。我注冊了自己的公司,租了自己喜歡的房子,做著自己選擇的事情,每天跟小孩子在一起研究讀書寫作。我學了古琴、小提琴,我還準備學習吉他,我在學習畫畫,也開始練習芭蕾舞,能把身體放在腳尖上移動,感覺實在是太棒了!我在讀心理學,也在繼續研究英語小說和詩歌,我還準備研究數學物理和生物學,然后回過頭來把宗教哲學歷史都再琢磨琢磨。我認為,知識不是誰的專利,是最開放的東西,只要你想去學,別人能會,你也能。除非你自動放棄探求。隨著女兒的長大,隨著自由的增加,我的生活還會不斷發生變化,我會接觸到更廣闊的世界,說實話,我都不知道我的未來,我老年以后會變成啥樣。我為此感到好奇。

你讀到這里的時候,想給我貼一個標簽嗎?確定我是什么人,哪種人?將成為什么人?也許你可以說我不安分,很能折騰,有才,愛好廣泛,真愛學習……諸如此類,但我是所有這些的綜合,但所有這些加起來,也不等于我,因我常一無所有。此外,誰敢一直給自己做加法呢?也許有一天我會把世界忘掉,甚至最親之人的臉孔。那時,我又是誰呢?你又會當我是誰呢?

你可能會說我很活潑,確實,我可以跟你連著說幾天話,不重復內容。但我也會很安靜,可以一坐幾個月,為了寫一部小說。你可以說我很刻苦,可我就算做最嚴肅的工作,有時也會一副貌似根本沒走心的樣子。我可以很挑剔,也可以很隨意。

我覺得,固化?地看人,就意味著人們的關系已死。我是活的,又不是一條被捉到簍子里的魚,那你想清燉紅燒都可以,然后端出來給客人看時,還插上一個精致的標簽。我是一個人,一個有著豐富人生經驗和情感閱歷的人。如果你想跟我交朋友或繼續做朋友,你需要打開你的心。因為,我也正在這么做。

?寫到這里,我也想到了我自己對別人的態度,多年以來,我也在不斷給人貼標簽,就拿我開頭提到的杰克來說,他在我心目中是個瘦瘦的小伙子,頭發亂亂的,一笑有點羞澀,不注重衣著,有一次他從廁所里出來,一邊踏步,一邊雙手拍著屁股、嘴巴里發出各種鼓號齊鳴的聲音,惹得我們大家都笑了。我給他貼的標簽是:不修邊幅,說話帶刺兒,是個在公司里沒地位的小機械師。其實,杰克現在已經做了爸爸,有了自己游刃有余的事業,不再是從前那個瘦瘦的小伙子……看,我不斷在尋求標簽,就這幾分鐘功夫,我已經給杰克貼了多少標簽呀!其實我跟杰克在那家公司分別后幾乎沒再見過面,我并不了解他。再回顧上文,我找了多少個標簽貼在我身上……?

因為常給別人貼標簽,因此,我也常常會感到驚訝: 這個人居然……竟然……原來……沒想到……其實,有什么意外的呢?人家本來就是那樣子的。感到意外,是因為我給人家貼了很久的標簽。其實,貼再多標簽也無法把那個人的全部盡情展現出來。因為,人是一個成長著的生物,語言和文字,都只能表現一部分,而更多不足以用語言和文字來表現那個人的,是更大一部分。忘掉語言和文字描述的那個人吧,認識那個人最好的方法是在當下,以一顆誠摯的心,去了解他/她,去跟他/她一起經歷,不論是見一次面,上一堂課,還是在一起呆幾周,幾年,甚至一生。

現在,既然貼標簽的工作是這么費力不討好,那就讓我們把給別人的標簽統統撕掉吧!然后,重新來認識我們的朋友!把人當人看,而不是什么可以貼標簽去賣的東西。Now,Let's M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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