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質沐浴文化共性的神奇折射 | 書評《羅馬浴場》山崎麻里(上篇)

“手冢治蟲文化賞”是1997年4月由“朝日新聞”設立的紀念手冢治蟲并嘉獎優(yōu)秀青年漫畫作者的獎項,設立初衷是以嚴謹的審查過程選出真正優(yōu)秀的漫畫來促進漫畫產業(yè)的進步。

? ? ? ? ? ? ? ? ? ? 前言

有那么一種人,和"手冢治蟲文化賞"最為親近,這便是漫畫家。古有莘莘學子十年寒窗苦讀,只盼有朝一日御前“唱名”。今有蕓蕓漫畫家數載筆耕不輟,唯愿榮獲“手冢治蟲文化賞”來飛黃騰達?殊不知,得知我幸,失之我命是眾多獲此獎的得主持有的態(tài)度。更有“狂妄自大”之徒,以自己“并非主流漫畫家”拒領“手冢治蟲文化賞”,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因此可見,獲此殊榮者大多如手冢治蟲那樣:熱愛漫畫事業(yè),并愿將一生投入到漫畫創(chuàng)作中去。我總認為手冢治蟲文化賞“得主有“老姜”和“小蔥”之分。顧名思義,“老姜”指的是那些成名已久,享譽世界的漫畫巨匠。諸如娛樂性和文學性并重的鬼才巖明均;擅長描繪時代風情的大師村上紀香;作畫線條看似松散卻充滿生命力,作品中洋溢著最真實情感的天才松本大洋;開創(chuàng)了“御宅族文化”并擁有傳奇人生的不羈之人吾妻日出夫;堪稱畫力巔峰,同時作品充滿藝術張力的一代漫畫宗師井上雄彥;簡單的幾個鏡頭切換就能表現(xiàn)出細膩人物情感的最接近“神”的男人浦澤直樹等人均在此列。想必這幾個名字對諸位而言已是再熟悉不過了吧。

手冢治蟲文化賞

然而,在查閱手冢治蟲文化賞歷年得主時,我的目光卻被幾個名字吸引了:一之關圭,岡崎京子,高野文子,河野史代,恰好是我最近頗為關注的幾位“文學”漫畫家。何為漫畫文學?這一命題長期困擾著我,在讀過高野文子老師的《巴士四點見》后,我的心已然給出了答案。完美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分鏡,配上天才般精準的透視,飾之以些許傷感的旁白。閱讀漫畫,那一個個充滿生活氣息的場景,仿佛真會躍上紙面,爭先恐后的展示自己。粗看漫畫的整體線條,會給人稍稍松散的感覺,細看之后,才讓人覺得這些漂亮的線條闡釋了什么叫極致合適的線。顯然,高野文子的繪制漫畫的手法已臻極境,不禁讓人覺得這是一種繪畫藝術。原來,漫畫的文學性并不單純由內容主導。文學性也可蘊含于構成漫畫的元素之中。這一切,令漫畫變得不太平易近人,整部漫畫仿佛一位高貴冷艷的美少婦,令人不敢隨意打量她。可是,再怎么拒人以千里之外又如何?總歸希望有人能欣賞自己的美,贊美自己。這種欲拒還迎,也許就是漫畫文學性的某一特質。

《巴士四點見》臉譜

然而,文學漫畫,終歸是少數人才欣賞的。我反而覺得,不必刻意強調漫畫之文學性,看漫畫還是得回歸到最本質的訴求上去,那就是漫畫是否讓人覺得有趣。而今天的主角漫畫《羅馬浴場》就是一部有趣的漫畫。如果一部漫畫能讓看過的99%的人覺得有趣,那它獲得手冢治蟲文化賞也就不足為奇了,以劇情反轉為人津津樂道的《彼方的阿斯特拉》 閱讀之時便讓人忍俊不禁的《圣哥傳》以及本期的漫畫主角《羅馬浴場》,不約而同地具備著一個要素:普遍有趣性。恰如是,有趣并不單單是指想讓人一口氣讀完整部漫畫,它是一種很復雜的感覺。比方說,我在讀《羅馬浴場》之時,就經常被羅馬人路西斯穿越到現(xiàn)代日本澡堂所鬧出的烏龍逗得哈哈大笑。顯然,這是有趣的分身之一:笑點頻出,對日本沐浴文化毫無接觸的我,自然會新奇于日本浴室里那些洗澡小玩意,這也是有趣的分身之一:特定領域的知識科普。在這兩者交相輝映之下,總會讓人向往起漫畫里那種完全不知道下一秒將會穿越到彼方世界的何處之快意生活。但光憑有趣要獲得手冢治蟲文化賞還遠遠不夠。那么,除去"有趣"之外,究竟是什么?讓讀過它的絕大部份漫畫迷為之傾倒。于是,一場漫畫考據之旅就此拉開帷幕。

云飄逸,因為它自由。碧空中幾點淡淡的浮云,春和景明,這是意境;夕陽邊幾抹殷紅的流蘇,殘陽似血,這是藝術;夜幕里幾片輕柔的薄紗,月色朦朧,這便是一種境地。自由賦予了云之飄逸,云的飄逸又使它更顯自由。

? ? ? 邂逅那如云般飄逸的女子

對山崎麻里的第一印象,大抵是在觀看《羅馬浴場》系列電影時形成的。興許是比較反感浪漫氣息過于豐盈的人物形象,抑或是多少排斥滿載著理想化色彩的對白文字,總之,在草草地看過電影的序章后,我便再無一探究竟的念頭。自此,我便幾乎認定她是一位"想象流"漫畫家——通常他們會絞盡腦汁地捏造各種所謂"愛與冒險"的感人片段,借此營造出某種看似真實,實則虛幻的羅曼蒂克氛圍。誠然,創(chuàng)作者煞費苦心所做的這一切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作品的銷量,但部分追求“真善美”的讀者的閱讀體驗會因此變得糟糕。

《羅馬浴場》電影片段

后來在讀《撒哈拉的故事》時,我發(fā)覺這書中的每個篇章都洋溢著浪漫、濃郁的異域情調,不由得讓人向往起那片湛藍色夜空下的白色沙漠。直到那時,我才開始欣賞三毛那活得詩意自在的悠然人生。了解了那攜了書和筆漫游世界,寧愿孤獨也要順應本心的奇女子后的我,每每凝視著那些平和輕快、率性浪漫的文字時,總會產生某種似曾相識的奇妙感覺 。信手翻到“愛的尋求” 這一篇章,驚訝于老實木訥的沙侖竟乞求三毛幫他為“女神”寫一封信。他讀一句,三毛寫一句,字里行間流露出不諳世事的少年對思慕女子那濃烈而誠摯的愛意。

陪你浪跡天涯

感慨世間竟有如此率真的男子之余,我意識到了那奇妙感覺的源頭,竟是那不曾提起我半點興趣的《羅馬浴場》電影版!直到深夜時分,我才翻到《撒哈拉的故事》的最后一頁。合上書,本想著就此休憩,但那股奇妙感覺仍回蕩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轉首向窗外望去,夜色已然深不見底,索性就通宵看書吧。從琳瑯滿目的書架上隨手抽出一本,恰巧是《羅馬浴場》,瞥見書封赫然印著“手冢治蟲文化賞”的字樣,我便像得到了保證似的立刻讀了起來。然而,通篇讀來,我并沒有找尋到那奇妙感覺的真面目,只得悻悻做罷。至此便是我與她的初識。

《東陽記》中有云:信安縣有懸室坂,晉中朝時,有民王質,伐木至石室中,見童子四人彈琴而歌,質因留,倚柯聽之。童子以一物如棗核與質,質含之便不復饑。俄頃,童子曰:其歸。承聲而去,斧柯漼然爛盡。既歸,質去家已數十年,親情凋落,無復向時比矣。”

? ? ? ? 歷史為骨,藝術為翼?

最近,心情突然變得沉重起來。想了想,也許是在閱讀坂口尚的《石之花》的緣故。對于目前的我而言,看點輕松寫意的漫畫來平復心情是最佳選擇。就這樣,順理成章地重拾一度令我心情愉悅的《羅馬浴場》。現(xiàn)在看來,漫畫劇情似乎很簡單,古羅馬男子路西斯是一位浴場建筑設計師,某一天他發(fā)現(xiàn)自己能來回穿越羅馬時代和現(xiàn)代日本的澡堂。不難發(fā)現(xiàn),整部作品的故事主場景為歷史上真實存在的古羅馬浴場&日本人再熟悉不過的現(xiàn)代日本澡堂。因此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它并不是一部完全架空的穿越漫畫,而是一部基于特定文化背景下的時代輕喜劇。在這里我想有必要談談完全架空穿越作品和基于特定時代的穿越作品的前世今生和它們之間的差異。

《犬夜叉》

幾年前,要想讓自己的作品成為爆款,文學創(chuàng)作者只需進行幾個簡單步驟即可:首先構建“廢材主角穿越到異世界后逆天改命”這一故事基調,接著塑造幾位個性鮮明的角色,并安排眾多的故事支線,以達到豐富故事內容的目的。最后著手鋪設讀者看多少次都不會膩的“打怪升級終成神”的故事主線即可。隨著時間推移,這類套路單一的完全架空穿越作品漸漸不被大多數讀者所接受。現(xiàn)如今,完全架空型穿越作品能否受讀者歡迎的關鍵在于作者能否在精心構造的復雜世界觀設定之下去構思令人耳目一新的故事劇情,這就極其考驗作者的想象力。

就拿小野不由美的《十二國記》來說,小野主上在構思整個架空世界時借鑒了《周禮》、《山海經》、《封神演義》等中國古代經典,因而《十二國記》的世界觀設定雖非常宏大,但也相對自成體系。不難發(fā)現(xiàn),在《十二國記》中,大到國家制度,小至百姓生活,無一不是中華上下五千年歷史的小小縮影,不由得會讓身為炎黃子孫的我產生精神共鳴。每個人的成長必定由經歷和自身的覺悟來決定,《月之影,影之海》中的陽子也不例外。由軟弱到堅強,從彷徨到篤定,稱王之路雖坎坷萬分卻也令陽子脫胎換骨。毫不夸張地說,拜苦難所賜,唯唯諾諾的女高中生才搖身一變成為一代賢明之君。在我眼中,“景王”陽子那堅韌不拔的品格就如同打磨完畢的鉆石般熠熠生輝。整個作品目前共15卷,每卷均講述了一位王和他的麒麟的一段經歷,每個故事都蘊含著深刻的人生哲理,使整個作品的思想內容和藝術感染力進一步得到升華。總而言之,異世界穿越題材作品以超現(xiàn)實的虛構作為吸引人的噓頭和賣點,作品發(fā)揮是否成功,要看作者設定的獨立世界觀能不能自成體系。優(yōu)秀的異世界穿越作品對現(xiàn)實的扭曲是要有一套完整的邏輯和規(guī)律約束的,不現(xiàn)實并不代表沒有真實感,如何要讓讀者深度去認同一個迥異于常態(tài)的世界觀,這就有師匠之分。

《十二國記》世界設定圖

基于特定時代的穿越作品的主題多為主人公穿越回真實發(fā)生過的特定時代,來引導讀者走進那個對于他們而言些許陌生的時代。有的穿越作品還會在作品中或章節(jié)后面加上一些真實的時代事件以推進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及刷新讀者對那個時代的認識,這使讀者在一定程度上激起了讀者對特定時代的興趣。通過閱讀作品,他們知道了這些人物的存在,并會在興趣的驅使下通過網絡搜索去了解關于這些人物的真實情況。這類穿越作品中往往會有古代與現(xiàn)代智慧的碰撞和摩擦,古代同現(xiàn)代思想的并立與對立,這在常規(guī)的作品中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閱讀基于特定時代的穿越作品不僅滿足了讀者感官上的新鮮感,還讓讀者覺得別具時代韻味。

可以肯定的是,創(chuàng)作這類穿越作品的硬性條件是作者的知識面要廣闊,而且是非廣闊不可。對那個時代的風土人情,必須要學得多,看得多,懂得多,理解得更多,否則就很難于作品中真正展現(xiàn)屬于那個時代的風采。

近年來,日本涌現(xiàn)出大批優(yōu)秀的新人漫畫家,山崎麻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她不但有著豐富的生活閱歷,而且能巧妙地把所經歷過的人和事揉捻至漫畫創(chuàng)作中。用心觀察她筆下的人物,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大多擁有著迥異世人的人生哲學和率性正直的處事方式,這恰恰是她擁有一顆自由不羈的心的最好證明。

? ? ? 萬物皆有靈,一隅可成詩

身未動,心已遠。手捧《羅馬浴場》的我,思緒早已飄向那奇妙的氤氳世界。恍惚之中,我好像化身成一個古羅馬人,穿越時空來到現(xiàn)代日本的浴室。在那兒,我認識了可折疊的洗發(fā)頭套,印著Kerorin成藥商標的小水盆,還開始嘗試用日本人特有的洗浴方式來洗凈身體。隨著路西斯一次又一次穿越到日本的澡堂,我對日本沐浴文化的認知也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私以為,通過百科全書來領略一個地方的風土人情未免太過枯燥,也給人一種紙上談兵般的不切實際之感。何不親自到那地方去生活幾年,細細品味那方水土所孕育出來的人和物呢?但這對大部分從小就被父母灌輸"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觀念的人來說,未免太不現(xiàn)實。于是乎,刻畫某地風土人情的作品就成了我們接觸一方水土的不二媒介。然而,這類作品大多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僅僅局限于生活層面的平面展示,而人文思想的內在縱深度基本為零。由此可見,地域文學家往往會通過描繪地域中生活的人與人、人與地之間所發(fā)生的故事,來展示特有的地域文化,進而折射出人性普遍而純真的精神之美。

用Kerorin水盆創(chuàng)作的藝術家Richard Kerolean

漫畫家山崎麻里能夠在一部篇幅不太大的中篇漫畫中,極富結構層次感地繪出男主人公路西斯那跌宕起伏的穿越日本澡堂之旅,能夠傳達出一種緊扣生活的風呂臨場感,能夠將自己的畫觸采取‘以不畫為畫’的方式真切地探入到日本傳統(tǒng)沐浴文化世界深處,探究表現(xiàn)其變遷的奧秘,這樣一來《羅馬浴場》就無論如何都稱得上是一部思想藝術俱佳的漫畫作品。一讀《羅馬浴場》,濃郁的生活韻味便會撲面而來,令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回過神來,真以為自己在日本生活了數十年似的。正是這奇妙的閱讀體驗,使我由衷地認為山崎老師不僅僅是一個博古通今的學術漫畫家,更是一位將生活體悟注入作品的高明魔法師。因而,每每閱讀《羅馬浴場》這部作品,看著那些在日式生活中隨處可見,但在漫畫中熠熠生輝的小物件時,總會想起夏衍先生說過的一句話:“生活是文學創(chuàng)作者最好的老師”。歸根到底,唯有像山崎老師一樣,在生活中成長,磨礪自己對人和事物有著極大的好奇心和探究心,才能保持觀察力的敏銳,才能創(chuàng)作出極富生活氣息的漫畫作品。對于生活,我常常對經歷過的人和事進行總結定義,這也為我的思維方式蒙上些許理性化色彩。現(xiàn)在看來,對我而言,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的小確幸,或許能寫出更美好的文字,不是嗎?

? ? ? ? ? ? ? 《溫泉即景》?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幽居夢覺淡茶煙,靈境溫泉洗世緣。

地古山深靜如夜,不聞人語只看天。

? ? ? 澡遇羅馬,浴見日本

在漫畫中,山崎老師設置了若干涉及到日本傳統(tǒng)洗浴的梗,對日本讀者而言,要想讀出其中的笑料是很容易的,因為他們熟悉的澡堂文化一下子變得驚奇了。可是,我卻未曾開懷大笑,興許是人類之間的悲歡并不相通(笑)。本來就不熟悉日本澡堂文化的我,自然不會對那種熟悉的事物突然變得陌生且認真得夸張的山崎式幽默作出反應。正是這種文化差異,我看《羅馬浴場》時并不著眼于它的幽默性質,反而愿意和路西斯一起“浴見”日本,去領略那日本沐浴文化與古羅馬風情交匯融合之景。這樣一來,我便無法輕描淡寫地翻過漫畫的每一頁,因為我樂于觀察山崎老師刻意給我們特寫的路西斯穿越到日本澡堂后所做出的反應,譬如他如何使用眼睛看,鼻子嗅,雙手觸碰等,相信之后他還會動用所有感官去感受一切事物。

日本獨特的湯文化

跟隨路西斯輕快的步伐,重新認識日本沐浴文化和古羅馬澡堂文明的我方才明白,這奇妙感覺的真面目原來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兩兩融合,東西方文化的堪堪碰撞所譜寫出的華麗樂章。一窺奇妙感覺真面目的我,真想呼吁大家:仔細著眼于身邊的每一件小事物!我們將會重新發(fā)現(xiàn)微小而偉大的文化累積。重讀這部作品后,我突然意識到能完美表現(xiàn)出某部分東西方文化特質的山崎老師,肯定擁有著一段波瀾壯闊的人生。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我去查閱了相關資料,事實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只想說:“真的很少能見到一個漫畫創(chuàng)作者擁有這么豐富絢爛的人生之旅。經歷了以上種種事件的我,方才明白,為何在看完《羅馬浴場》漫畫時會那么想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或許是當它以一種灑脫、豪爽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心中潛藏的冒險因子均被那充滿自由不羈的畫風激活了!接下來,讓我們來看一段關于山崎麻里的訪談,透過那跌宕起伏的個人經歷,一窺她那豐盈的精神世界。

年僅14歲就一個人踏上歐洲旅行,后在17歲那年負笈意大利留學,從此之后,山崎麻里輾轉在敘利亞,葡萄牙,美國等各地生活。這些異文化體驗成為她的資產,讓她不斷推出許多突破當代漫畫局限的作品,在她眼中,現(xiàn)在的日本是什么樣?

? 在異文化里成長的奇特漫畫家

山崎麻里 YAMAZAKI Mari? 漫畫家,1967年東京都出生,17歲為學畫遠赴意大利,在國立佛羅倫薩美術學院攻讀油畫與美術史,1997年以漫畫家的身分出道,作品“羅馬浴場”獲得第3屆漫畫大獎,以及第14屆手冢治蟲文化獎短篇獎的殊榮。著書繁多,有“沒有國境的人生”(小學館)、“男性論”(文春新書)、“喬布斯傳”(講談社)、“大師普林尼”(與Miki Tori合著,新潮社) 等。輾轉待過敘利亞,葡萄牙,美國,目前定居意大利。榮獲平成27年度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獎。2017年年獲意大利星勛章的commendatore獎。

山崎麻里

充滿無厘頭笑點的漫畫“羅馬浴場”,成為累計銷售突破900萬本的超級暢銷書。被改編成電影的“羅馬浴場”(2012年上映),“羅馬浴場Ⅱ”(2014年上映)也同樣沖上當年度日本本土電影的票房上位。這波“羅馬浴場”刮起的旋風,讓人至今記憶猶新。

山崎麻里 :“羅馬浴場”的構想,源自于我住在里斯本時心里的渴望。當時我跟丈夫與兒子3人一起住在屋齡80年的木造民宅里,房子老舊,風會從縫隙鉆入室內,浴室里也沒有浴缸。那時深受漫畫家職業(yè)病所苦的我,不但肩頸僵硬還會腰間酸疼,但卻沒辦法享受放滿一池熱水的浴缸澡。

因為我實在太想要一個浴缸,就把在大賣場買的“澡盆”裝滿熱水,部分浸泡沖洗。但身為一個日本人,怎么可能滿足呢(笑)。

“啊啊,真想要一個浴缸。啊啊,真想要一個浴缸。”我嘴上如此叨念,腦袋里對日式澡堂和溫泉的渴望越來越膨脹,于是把古羅馬人跟昭和時期的日本人用澡堂連結起來的幻想便由此誕生。

羅馬浴場

? ? ? 自由不羈的DNA遺傳自母親

山崎麻里的丈夫Beppi Chiuppani是意大利的比較文化學者,一家人之所以待在里斯本是為了丈夫的研究。而在里斯本之前與之后,一家人還待過意大利威尼托區(qū),埃及開羅,敘利亞的大馬士革以及美國的芝加哥等,輾轉流連于世界各地。更早以前,山崎麻里就曾在十多歲時獨自遠赴佛羅倫薩國立美術學院留學,展開她自身的冒險,名符其實是位足跡遍及全球的跨境之人。

山崎: “想起什么做什么”,“聽天由命”是我的人生哲學(笑)。說起來,從小我家就只有我、媽媽跟妹妹三人,這樣的家庭在日本很不同于一般家庭。而我的母親又是一個怪人,當年正值昭和時代,認為“女人的本分就是結婚,照顧家庭”的傳統(tǒng)觀念遠比現(xiàn)在牢固,可是,我的母親卻拒絕相親,說要“成為自食其力的中提琴手”,就這樣為了加入札幌交響樂團,孤身一人從東京遷居至札幌。

在那里她與身為指揮家的父親相遇,只不過家父在我年紀尚幼時便因病離世。即便如此,母親卻沒有整日以淚洗面,而是讓我跟小2歲的妹妹當“鑰匙兒童”,只要有工作上門,不論是稚內也好香港也好,她都會不假思索地出門從事演奏工作。

當年“單親家庭”跟“鑰匙兒童”等詞匯都帶有負面意味,可是母親的身影在我眼中看來好自由,她完全靠自己立足于世,投入她所熱愛的音樂工作。正因為我一路看著母親如此生活,后來才能夠不受國境與性別的束縛。多虧有母親,我才能在“做女人之前先做一個人”的前提下,活出我自己的人生。

欲言又止的山崎老師

問:從原本就讀的東京某教會學校退學,前往意大利的藝術學校留學時,只有17歲。難道你的心里沒有一絲迷惘與恐懼嗎?

山崎:完全沒有。我本來就熱愛畫畫,繪畫對我來說就像是種本能。當我告訴高中學校的修女,“我要退學去意大利學畫”時,她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我“以后很難靠繪畫維生”,但我心中仍舊沒有絲毫猶豫。再說,我去意大利留學的最初契機也很有點“想起什么做什么”,的味道(笑)。事情始于我14歲那年,母親原本計畫赴歐旅行但后來無法成行,于是她對我說,“干脆你替我去吧?”就這樣把我送出門獨自遠游。

那時候,從法國搭火車前往德國途中,有一位同車的意大利爺爺跟我攀談,他問我:“你要去哪里?打算做什么事呢?”那時我正在考慮要去倫敦學藝術,心里盤算著不妨趁這趟旅行事先探查一番。當我這樣回答后,意大利爺爺又擔心又生氣地說道:“竟然讓小女孩獨自旅行,這是哪門子父母!”接著,卻又跟我大力推薦:“要學美術,意大利是最好的選擇!”從此以后,我和那位爺爺,包括母親在內,就這樣開始了兩家人之間的交往。

那位爺爺的名字叫Marco Tasca,在當地是很有名的陶藝家。在Marco爺爺去世20年后,我和他的孫子Beppi結為夫婦,可在當時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命運會這樣等待著我。

? ? ? ? 波瀾壯闊的單親媽媽時代

1980年代,山崎剛到佛羅倫薩時,那兒有間書店是左翼份子的知識據點,總有作家,社會主義者,亡命之徒群聚于此。書店里談論的話題涉獵極廣,海闊天空,既談超現(xiàn)實主義也談勞工問題,帕索里尼、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等名字也是此起彼落,深深吸引著年輕的山崎。

山崎 :我愛上一個常進出那間書店的意大利“詩人”。不過,那個“詩人”嘴上滔滔不絕談論勞動問題,自己卻從不工作。我靠著媽媽寄來的生活費,還有替人畫肖像畫,在路邊賣首飾,勉勉強強維系著我們兩人的生活。還曾經因為付不出房租被趕出公寓,露宿在車站。

和“詩人”結識11年后,我的肚里懷上了兒子,但一直到兒子出生前一刻為止,我都過著獨自賺取家用,整日忙于繪畫,同時照料好“詩人”的一切的生活,現(xiàn)在回頭想想,我當時完全是受錯誤的母性引導,徹底陷入了最糟糕的螺旋中(笑)然后,就在兒子出生的那一刻,我果斷地下定決心,想著:“從今以后,我就只照顧這孩子了!”母子倆就這樣回日本了。

那時候我為了籌錢回國,自己自學漫畫技巧,投稿應征日本漫畫雜志辦的新人獎,拿到了“努力獎”的獎金,從此走上漫畫家之路。

開啟認真模式

山崎 :即使如此,光靠畫漫畫是活不下去的。我在畫漫畫之余還在大學兼課教意大利文,同時也在電視臺擔任溫泉特派記者,一邊拉扯著兒子長大。那時候的我大概身兼有“7”職吧。在這些兼職中,我曾經有緣出任日意文化交流的策展人,并在不斷往返意大利與日本之時,結識了Beppi。在初識之前,我們彼此都聽聞過對方的名字,卻從來沒見過面。

Beppi的研究領域為比較文化,我們倆通過文藝復興時期歷史學家的話題,迅速親近起來。能和人狂熱談論這種冷僻的話題,我想他可能真的很開心吧。回到日本后, Beppi陸續(xù)寄來好幾封厚厚的信給我,在某一個時刻他打了國際電話過來,用迫不及待的語氣對我說:“請,請和我結婚。”

由于聽上去他實在太過迫切,我一時被他氣勢壓倒就答應了:“好吧。知道了。結婚就行了吧?還有別的嗎?”接下來,就開始了我和兒子還有丈夫3人,在開羅,敘利亞,里斯本等世界各地輾轉的日子。我的人生又一次陷入動蕩之中(笑)。

察言觀色的文化跟不察言觀色的文化

在歐洲的鄉(xiāng)間小城里斯本的日子,讓她波瀾起伏的人生得以稍事喘息,然而就連她本人也沒料到,這一次她在當地創(chuàng)作出的“羅馬浴場”,竟然掀起了空前熱潮。于是,新一波沖擊再次向她的生活襲來。

山崎 :我原以為自己會一輩子默默無聞,就這樣畫著漫畫,直到死后依然無人知曉。我也對此非常滿足。

但沒想到,突然間我卻忙得不可開交起來,還讓先生憤怒地質問我,“家庭生活該怎么辦?”不管怎么做總是會波瀾萬丈,這就是我的人生。

可是,也多虧這些波折,讓我能夠冷靜地分辨祖國日本有哪里好,哪里不好。比如這陣子常引發(fā)討論的溝通問題。日本人終究還是善于察言觀色的民族,會把許多幽微的情緒層次寄托在只字片語的交談中。

客觀分析ing

相形之下,意大利人不論在什么場合都會以自己為重,大聲表達自我。我想,這應該是“人終究無法相互理解”這個想法,在羅馬時代以來漫長的戰(zhàn)爭歷史中,逐漸構成了他們的人性認識的基調所致。或許正因為這樣,日本人講求社會一致性,意大利人卻徹底尊重個體與家庭。

就連市容方面也明顯呈現(xiàn)出觀點上的差異。在日本,如果覺得老舊的市容帶來不便,就會力求改善,因為日本人認為利便性能促進經濟,沒什么不好。可是,在意大利就不同了,即便能賺再多錢,他們也不會拆除老建筑,就算在商業(yè)大都市米蘭,直到今日人們都還守著建筑物不能高過米蘭大教堂的規(guī)定。

我的意思不是要人直白地去比較誰優(yōu)誰劣。我只是認為,像意大利這樣歷史悠久的國家,還有很多值得我們借鑒之處。

? 既是機遇,又是挑戰(zhàn)的全球化浪潮

在山崎眼中,處在這全球化的浪潮里,有什么東西是值得日本人向世界夸耀的呢?

山崎:那當然是溫泉啦! (笑)我曾經領著十名意大利熱情女性游歷日本,她們最喜愛的就屬溫泉旅館了。有和式空間之美,還有包括飲食在內的各種細膩款待,意大利的餐廳和旅館服務態(tài)度多半冷淡,或是該說,他們目中無人吧(笑)。對了,還有旅館夜里總是很安靜,這點對于會聊天聊通宵的意大利人來說似乎很驚奇(笑)。

溫泉是日本引以為傲的傳統(tǒng)文化。正如意大利人傳承古老的市容那樣,我覺得日本人也應該把這個文化好好呵護,代代傳承下去。

除此之外,我覺得日本人擁有的“驢脾氣”或許也是一項值得向外國夸耀的特質。所謂驢脾氣,是指像驢子那樣每天勤勤懇懇,腳踏實地完成工作的態(tài)度。拿車子來比喻,就像豐田汽車的Corolla車系那樣質樸剛健。雖然不豪華,但就算可著勁兒使用上好幾年也絕對不會壞,我覺得這其實很迷人呢。正因為有這份驢脾氣,日本才會成為世界上屈指可數的匠人大國。

所謂匠人并不僅限于傳統(tǒng)領域,像是美發(fā)師、廚師、工程師之類也算在內。若沒有求道者一般的耐力,能全心投入自己被賦予的工作,想必無從孕育出這樣細微而刁鉆的執(zhí)著堅持。當事物在全球化的趨勢下更加趨向均值之際,若說有哪項日本人的特質能一展風采,我想,答案莫過于這份驢脾氣了。

如今正在勢頭上的全球化浪潮,是以歐美國家的白人文化作為基準。如果你學過意大利的歷史,就會知道人們必須花上100年、200年的時間仔細品味人性和異質文化,才能夠升堂入室。

在全球化浪潮將世界染為一色之前,人們必須自行厘清每個國家、地域所獨有的歷史和文化,這樣才有更高的機率幸存下去。

就我個人來說,在意大利時我雖然置身于人類史上最為璀璨的藝術之中,卻也經歷過極度的窮困生活,這份經驗是我最重要的資產。多虧于此,我才學到了一種極為重要的價值觀:“不可用金錢度人”。正因為有過這份體驗,所以當漫畫大紅大紫,身邊突然冒出一大筆錢來時,我才得以冷靜自持。

《喬布斯傳》改編的漫畫

? ? ? ? ? ? ? 漂泊半生終安定

愛子離巢。在經歷種種的波瀾之后,她選擇與丈夫Beppi一同在意大利古都帕多瓦安居。座落于此的帕多瓦大學擁有全世界最古老的天文學系。

山崎 :帕多瓦是世界一級觀光勝地,從威尼斯搭電車往西行約莫30分鐘,便會抵達這座老城。這里有眾多歷史遺產,比如斯克羅維尼禮拜堂,里頭有出自文藝復興黎明期的大師喬托(Giotto)之手,被譽為其最高杰作的濕壁畫。而且,這附近還設有工業(yè)區(qū),并不單純依賴觀光業(yè)。也就是說,他們擁有扎實的經濟基礎,并不隨時勢浮沈。

不光是帕多瓦,諸如波隆那、帕爾馬、摩德納等意大利各地的老城都仍保持著自己的風格,生命氣息至今依舊。如果問我對現(xiàn)在的日本有什么建議,我認為,與其一窩蜂地跟著流行跑,整天嚷嚷全球化、觀光云云,倒不如在日常生活的層面上,把日本獨有的特色好好傳承下去,或許還來得更重要。我覺得像帕多瓦那樣,與各個時代兼容并蓄而且擁有豐富層次的樣貌相當珍貴。

以意大利與日本為雙重據點生活,雖然能享有雙倍的樂趣,但也得吃上雙份的苦頭(笑)。雖然這事做起來并不容易,但意大利人那份窮盡所有感官享受人生的熱情,仍讓我覺得相當美好。自古以來,這兒就像是一道文明的交岔路口,我在此地和擁有多元背景的世界各地的異國人們互相交流,獲得許多經驗,并據此淬煉出我的脊柱。

山崎老師與她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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