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后的第一個晚上,我失眠了。
夜靜的很。我站在陽臺上往遠處看,沿江高速的夜燈如一條銀龍在大海上蜿蜒曲折,在夜色的籠罩下,看不到大海。看到看不到,它都在日日夜夜地翻滾著,永無停歇。
我種在陽臺上的勒杜鵑宛然盛開著,于花而言,享受這清冷的夜勝過忍受白日里的喧囂。
我想起昨天放假前,一個孩子托他的老師來告訴我:他對我特別佩服。他知道我從偏遠的北方來到深圳,知道我的故鄉很落后,他很想和我聊聊人生,聊聊我是如何一路走來的。
一個17歲的男孩子想到從長者這里了解人生的路,真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可是我又很汗顏,我有什么樣的人生經歷值得長談一番以給孩子們精神上的引領呢?
真的沒有。我走過的路如同一部黑白電影,跳躍不出彩色的聲音。路,走得彎彎曲曲,特別是剛剛過去的2016,想來都是淚流滿面。然而,我卻不想說出來,或者是源于愚拙,我也說不出來,覺得說出來總是變了味,不是那一刻我所體會得到的。
我想聊下寫文字的事。
誠如那個孩子所言,我幼時成長的環境并不好。那是一個物質與精神都很貧乏的年代。小時候哪里有書籍可看?雖然因為母親是村里小學的代課教師,我家里多了幾張貼窗的報紙和幾本學校里面訂閱的《婦女生活》,但正兒八經的文學書籍一本都沒有。
我是一個滯于言的人,5歲才會說話,被村人稱為“啞巴妮”。但是從小對于文字就有著一份異常的熱愛:不管是《雷鋒的故事》還是《學習賴寧》,只要是文字,我都能翻來覆去地看。現在我家兒子能夠不吃不喝鉆到自己蓋的小房子里看上一天的書大概就是遺傳我的基因了。
我看的第一本小說是瓊瑤的《窗外》。講的是一個女學生和老師的愛恨情仇。那時,我讀小學五年級。從此開始走上了讀小說的路。我那個年代,小學只有5年。我11歲上了離家20里地的鄉中。鄉中是住校的,父母每周給我三五元的零花錢。這些錢,全部被我用來租書看了。學校門口的一個老頭賣書又租書,都是武俠和言情這兩類小說。
我上初一那一年,迷上了瓊瑤的小說。每天下了晚自習去租一本書,趁著夜晚在路燈下在被窩里偷偷看。我的眼睛大概就是那個時候近視的,因為我初一開始戴眼鏡,是200度的,到了初三就500度了。上課的時候不看,回味。我永遠是仰著頭看著老師聽課的那種乖乖學生,但是心里面是神游天外的。瓊瑤的小說大概一共有50多本,我一本不拉地看完了。至今記得那些很有詩意的名字:《碧云天》《寒煙翠》、《梅花烙》《心有千千結》《在水一方》……
看瓊瑤的小說,對于女生的愛情觀真是一大誤導。死去活來哭天搶地,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好像主人公都是吃空氣。我在情路上拐了許多的彎可能也要歸罪于瓊瑤阿姨了。但是有一個大好處就是知道中國的古詩詞是這么的美,還有那種詩意的小說意境的營造,對當年的我真是難以抵制的誘惑。
我讀初二那一年,就不讀瓊瑤了。突然覺得情啊愛啊恨啊特別沒意思。我讀武俠小說。那個時代是武俠小說的黃金期,金庸、古龍、臥龍生是三大武俠小說家。此外,還有各路雜牌軍。我依然保持著每天讀一本的節奏,但是萌生了要寫武俠小說的愿望,常常在聽課的時候構思。后來終未成書。
現在回過頭來想想,當年都是讀的什么書啊。如果在那個嗜書如命的時候有人引導,我一定會讀許多的經典。遺憾的是,我沒有遇到過一個人文素養非常好的來引領我讀書的人。
多年后我做了語文老師總是提醒自己要點燃起學生對文學的熱愛。08年那會,我在一所初中任教。有一個孩子給我寫了一篇《感恩的心》的文章,說“如果有一天我走上了文學的路,那一定是因為您”。這句話我記得特別清,我還記得他的名字叫蘇旭銳;還有一個女孩子,有一天送我一個水晶項鏈,附上一句話:“感謝您帶我走進了文學殿堂”。她的名字叫孫悅。我想,這些孩子就像我隨意撒播的種子,說不定有一天他們可以綻放出美麗的花朵。
我讀初三之后的閱讀道路就有了很強的自覺性。因為從初中書上知道了一些名著的名字,所以就試著想辦法尋找些名著來讀,我開始讀了巴金的《家》和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再后來就一直是讀名家大家的書了。
我本來是想講寫字的事呢,卻先講了一大通讀書的事。其實,寫作和閱讀真的是分不開的,魯迅先生說:“書讀的多了,文章自然就會寫了”,說的可能就是這個道理。
我好多年都沒寫過東西。在20多歲到30多歲那些年,我深陷在工作和家庭的疲憊里。心靈像是被涂上了一層鐵銹,只是活著。
直到走入了一種精神上的絕望困境。也曾有過像今夜這樣失眠的夜。長夜痛哭,任眼淚無聲地流淌。
后來就通過寫作來自我拯救。我在空間里挖了一個小小的樹洞,這是一個誰也進不去的洞,我就自己寫自己看。去年一年我大概寫了10萬的字,讀者只有我一個。
直到上個月生病動手術,在對疼痛對人生思考的過程中,我開了“酒朋詩侶”這個公眾號,然后又到簡書這個平臺寫文章。我覺得自己的內心已經舒展開了,不再偏激不再執拗,伴隨著文字公開的也是心結的打開。
我寫了一篇《疼痛》的日志,摘錄幾段:
真的很疼。坐下也疼,蹲下也疼,躺著也疼,坐起也疼,加之惡心嘔吐,讓人呼吸都是難受。有一會,我想:如果我患了癌癥,要日日經受這樣的疼,我還是直接死了算了。
身體上的疼痛只是生理感受,過去了就有了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感覺。但是心被疼了一下,卻會是一輩子的疤痕。
命運這雙翻云覆雨的手不知道他會觸向哪個角落。生命無常,來去匆匆。有些生命在淬不及防的意外里悄然逝去,而大多的生命又都經歷了艱難痛楚方依依松手。
疼痛是苦難的一種。
人世間的意義,并不只是享樂和悠閑。如果人生真有意義,疼痛也會有意義。和命運、死亡一樣,苦難也是生命中無可抹煞的一部分。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說:“我只擔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難。”
在某種程度上,我應該感謝這次意外這次疼痛。沒有疼痛,就沒有思考,沒有思考,就沒有存在。因為有了疼痛和苦難,人的生命方可完整。痛苦讓人超越自己,從而得到精神上的成長。
疼痛讓我不僅感受著活著的美好,而且想美好地活著!
我不知道自己受的苦難算不算多。周國平在《面對苦難》一文中說:
在通常情況下,我們的靈魂是沉睡著的,一旦我們感到幸福或遭到苦難時,它便醒來了。如果說幸福是靈魂的巨大愉悅,這愉悅源自對生命的美好意義的強烈感受,那么,苦難之為苦難,正在于它撼動了生命的根基,打擊了人對生命意義的信心,因而使靈魂陷入了巨大痛苦。生命意義僅是靈魂的對象,對它無論是肯定還是懷疑、否定,只要是真切的,就必定是靈魂在出場。外部的事件再悲慘,如果它沒有震撼靈魂,不成為一個精神事件,就稱不上是苦難。一種東西能夠把靈魂震醒,使之處于雖然痛苦卻富有生機的緊張狀態,應當說必具有某種精神價值。
在這個花未眠人未眠的夜里,我希望在人生里,自己的靈魂是有生機的,不管是痛苦、是歡愉都真真切切地感受著。
對那個17歲的男孩子,我還想送他一句話:有些路啊,真的是要一個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