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手術室推出來的那一刻,我看見他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心疼地流了下來。
弟弟紅著眼睛指責了我幾句,我知道他是怕自己也難過的控制不住,才這樣強迫我別再觸動他敏感的神經。
其實他在父親沒有出手術室的時候,也偷偷地哭過了。因為在那五個小時的煎熬里,我們始終懸著一顆心。
大夫大聲喊他的名字,叫他睜眼看看身邊,并且問他我是誰,可是父親只回答一句:“是我丫頭。”然后就一直昏昏欲睡。
我和弟弟守在床邊,擔心,而且一直聽到他在說胡話,麻藥的功效對于他有些太強勁,他孱弱的身體有些吃不消。
一整下午他都沒有意識清醒過來,但感覺的到他內心很緊張,他睡著睡著就會身體抽搐地打顫,然后無意識睜眼看一下,立刻緊閉。那種眼神是擔心,是無助。
直到凌晨快兩點才睜開眼睛,并且清楚地告訴我在手術室里很冷,大夫把他晾在那,吃午飯后才回來給他做手術,聽到他的敘述我卻開心地樂了。
父親終于清醒了,我沒有一刻眨眼地看著他,這一刻懸著的心終于可以安放了。
他在生死線上掙扎地站起來了,我們的父親,我們的大山沒有倒,他頑強的和病魔做了生死較量。
我和弟弟都很開心,家人也松了一口氣。
他肋上插的兩支粗管子,引流袋子里面血紅一片,隨著他的呼吸一進一出而產生“呼嚕呼嚕”的聲音,臉色由于疼痛而有些發白,但他從來不吭一聲,病房里所有人都說父親太堅強了,忍的住那么大的痛苦。
第二天,他就嘗試著要下地,他自己雙手拎著那對管子,在病房里輕微活動。由于一夜沒有休息,我覺得頭昏腦漲,臨到下午我離開醫院回去休息了。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間,弟弟打來電話,他說:“爸也行了,沒事了……”我在幻覺中竟聽成“爸不行了……一個猛翻身,坐起來,第一時間自責,為什么會這樣,拿起包撕心裂肺地沖下樓去,都不知道后面人說了什么。
三步并作兩步就跑到街上,邊哭邊打車,路上好幾輛車看到我瘋狂的狀態都拒絕載我。我急得恨不得插上翅膀,第一時間看看父親,終于有輛車司機好心載我,那時候我還是哭喊狀態,司機就問我話,在他和我交談的過程中,他梳理了我的情緒,并且安慰我一番。
走到半路,弟弟又打電話來,問我發生了什么事,他知道我跑出來了,而且家人都覺得莫名其妙,而且不相信父親沒事。弟弟大聲的訓斥我,抱怨我話也聽不明白。
確定父親沒事,我心里也很緊張,在路上一陣折騰竟然有些餓了,順道買點吃的,在樓下吃完了,心情也平靜了,才緩慢地去病房看望。
父親已經吃過飯,話不多,但至少我確定他是沒有什問題,大家都勸我回去休息,我卻因為擔心別人照顧不放心,而又留下來照顧他。
又一夜沒有合眼,我緊盯著他,看到他睡著了就驚醒,一直都是淺睡眠狀態,還有不停地胡言亂語,但是我是放心的,那一刻我知道不能沒有他,他真的是家里的山。
雖然我已經成家,也知道生死是人生必然,但是我卻愿意用自己的時間來延長父親的生命。
早起醒來的父親說自己“過陰了”(一晚上都和已過逝的親人在一起),我知道他這是心里壓抑緊張的結果。他肯定也焦慮過,甚至想到過死亡吧!
但凡遇到生死大事,每個人都會做一番心里考量,相信對生命的渴望,對求生的心情,每個人都是不甘心,不愿意面對的。
父親也是平凡人,他內心一定掙扎過,我能感受到。
大夫交代叫我們扣背,這樣有利于他的痰液呼出,可是我卻不敢用力,有個護士真的很負責認真,她來給父親扣背,敲的“吭吭”響,父親咬著牙沒出一聲,但是疼的他腦門上流出了豆大的汗珠。那一刻我真恨不得病長在我身上。
隨著年關將近,同病房的人都出院了,他有些著急,就盼著過年能早早回家。
臨到臘月二十八,大夫也沒有應允,我們就勸慰他,把病養好了,其他的不要想了。但是他很是難過,甚至躺在床上不說話,弟弟打電話逗趣道:“勸勸老爺子吧,因為大夫不叫出院,躺在床上生悶氣呢!”
我和弟弟一唱一和的就勸他:“咱們也嘗嘗醫院年夜餃子啥味,自己家餃子吃這么多年了,都膩了,不差這一頓……”
他知道沒有辦法了,我們一家回家和媽過年,弟一家和爸在醫院過年。雖然年過得有些沒趣,慶幸父親已經熬過了這一次。
我們正月初二又返回醫院,直到熬到初八才叫院,父親可開心了,終于可以回家了,他在醫院整整呆了一個月,心情極度郁悶。
大夫在處置室里直接把肋骨上的兩支管子拔下來,沒叫我們看著,但是他自己說拔掉管子后覺得有風進到內臟里。經過這十七天的時間,管子周圍已經長上一些肉芽了。他皮膚是比較好愈合傷口的那種。
雖然也有疼痛,但是很明顯他已經被回家的喜悅心情沖淡了。晚上到家后,他心情大好,睡覺也安穩踏實了許多。
村里有很多人都傳言父親活不過三年,現在整整五年了,父親身體依然很好,除了有些時候抵抗力差些 ,膝蓋的骨質增生,沒有其他變化。
他每天早上都去散步,無論寒暑,這個好習慣一直到現在都堅持。
贊美父親的話很多,而我只希望十年,二十年,他一直健康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