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妙玉

紅樓中的兒女眾多,各個性格鮮明,今天要說的是妙玉。紅塵未斷,才華馥郁,品位高雅,本是官宦兒女,卻出家為佛門子弟,文學(xué)上卻喜好莊子。茶藝精湛,中秋夜聯(lián)詩,塑造她為“紅樓詩仙”。在她身上發(fā)生了哪些有關(guān)紅樓的故事,我們接著來看。

話說這妙玉呀,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因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兒(1)皆不中用,到底親自入了空門,后來就有了法號妙玉。說起妙玉,那還有一個人必須要提,那就是早期陪伴她的邢岫煙。從原作中推斷出,妙玉帶發(fā)修行的時候應(yīng)該是三歲左右。而邢岫煙租賃的是蟠香寺的房子,兩個人僅一墻之隔。而且岫煙家寒素(2),兩個人可以算是貧賤之交,就這樣陪伴了十多年,且她所認(rèn)識的字都是她所教。

妙玉三歲時,父母雙亡。跟隨著師父修行,按理來說,她應(yīng)該受佛家文化的熏陶,不可能愛上莊子。但是她在后邊的種種活動中表現(xiàn)出來的才學(xué)非同凡人,被稱為“紅樓詩仙”。妙玉十四歲的時候就精心收取寺里的梅花雪,青花瓷甕收著,埋在地下,珍藏多年總舍不得吃。

妙玉第一次進(jìn)賈府是大觀園修建成功的時候,王夫人侫佛,被妙玉的佛學(xué)修為所折服,因而下帖請她進(jìn)賈府,入住櫳翠庵。翌年冬,岫煙進(jìn)賈府,與迎春同住。

妙玉在蟠香寺修行十幾年,心境早已被佛境同化,但是進(jìn)了賈府,與岫煙情誼更深,對寶玉暗生情愫,又取中黛玉、寶釵、湘云、惜春諸釵,相與為友。可見她塵緣未了。

紅樓中記住妙玉最熟悉的場景應(yīng)該是賈母和劉姥姥他們一起來喝茶。妙玉盛情款待他們一行人,茶具、茶品、選水皆體貼每個人心意,另請了寶釵、黛玉去耳房里吃梅花雪茶。寶玉不請自來,妙玉用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斗給他斟茶,接著尋出一只竹根大盞斟與他,取笑他“飲驢”,又囑咐道:“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吃的。”黛玉問水,被妙玉取笑“大俗人”。妙玉嫌棄劉姥姥用過的杯子,想要丟棄,卻被寶玉攔下,說,與其扔掉,不如送給她,到還落個好聲音。

妙玉二十歲,夏初,寶玉生日,妙玉贈生日帖,自署“檻外人”。次日,岫煙向?qū)氂袷稣f妙玉自號“檻外人”“畸人”的緣故,寶玉聽了如醍醐灌頂,回帖自署“檻內(nèi)人”。當(dāng)時岫煙正要去找妙玉說話,而岫煙與寶玉同生日,可知暗場里岫煙也收到了妙玉的生日帖。

中秋之夜,湘云、黛玉在凹晶館聯(lián)詩,當(dāng)聯(lián)出“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 [1] ?的警句,二人不知如何往下接時,妙玉現(xiàn)身,請她們到櫳翠庵中,親自提筆續(xù)足全詩。一天,妙玉訪惜春,二人下棋。寶玉觀棋,妙玉心動面紅。棋罷,邀寶玉同行。聞黛玉撫琴作變徵之聲,君弦崩斷,妙玉訝然失色。回去后夢魘,請醫(yī)吃藥,養(yǎng)了幾日,才漸漸好轉(zhuǎn)。寶玉失玉,岫煙請妙玉扶乩,有“青埂峰下倚古松”之語。抄家后,賈母病危,妙玉前來探望,與岫煙、惜春敘舊。賈母出殯當(dāng)晚,妙玉出園,到惜春房里坐談、下棋,被入室打劫的賊寇盯上。次日夜間,妙玉遭劫,照應(yīng)“無瑕白玉遭泥陷”。寶玉聽說,甚不放心,每日長吁短嘆,照應(yīng)“王孫公子嘆無緣”。過了些時日,賈府傳聞賊寇搶了妙玉下海,妙玉不依,被賊寇殺害了。妙玉遭劫直至遇害的結(jié)局,預(yù)先顯現(xiàn)在她的夢魘里。

正冊判詞

畫著一塊美玉,落在泥污之中。其斷語云:

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

可憐金玉質(zhì),終陷淖泥中。

紅樓夢曲-世難容

氣質(zhì)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fù)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fēng)塵骯臟違心愿。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花語-紅梅花

順著山腳剛轉(zhuǎn)過去,已聞得一股寒香拂鼻。回頭一看,恰是妙玉門前櫳翠庵中有十?dāng)?shù)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好不有趣!

原來這枝梅花只有二尺來高,旁有一橫枝縱橫而出,約有五六尺長,其間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蘭蕙,各各稱賞。

從妙玉的角色來看,品茶、作詩,做人樣樣皆全。茶藝精湛,品味高雅,聰資穎慧、判詞“不潔不空”,佛家語,意指六根不凈,為情所困,彰顯了妙玉的人性美和叛逆精神。她取中寶玉是個有知識有悟性的,芳心暗許;她用自己的綠玉斗給寶玉斟茶,情難自禁;她口頭上拒與寶玉單獨會面,卻又給寶玉那些梅花;她贈寶玉的生日帖,一切盡在不言中;見寶玉在旁觀棋,她面紅耳赤;她借故邀寶玉同行,暗藏?zé)o限心事。然而,她畢竟是帶發(fā)修行的女尼,在庵堂寂寞里虛度了青春,“辜負(fù)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后來竟走火入魔。

雖為佛家修行者,卻帶著濃濃的莊學(xué)氣息。古詩“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意為人生無常、終須一死。妙玉自號“檻外人”,自勉蹈于鐵檻之外,超越生死,超出名利場,與《莊子》“死生存亡之一體”“相忘以生,無所窮終”的思想同出而異名。妙玉贊“文是莊子的好”,故自號畸人”,其要義在于特立獨行,純真無偽,通天道,遠(yuǎn)塵俗。《莊子》講述了王駘、申徒嘉、叔山無趾、哀駘它等畸人的故事。他們外貌奇丑,招人嫌惡,但是精神境界非常之高。妙玉向往他們超越了有形物質(zhì)世界而達(dá)到的逍遙游境界,所以引為同道。

在現(xiàn)實社會,像妙玉這樣重視自我心性修養(yǎng)的高人與占人口絕大多數(shù)的碌碌塵寰中人不同路,以致不大合外人的式,不僅權(quán)勢不容,連“大菩薩”李紈也容不下她,弱小如賈環(huán)暗地里也對她口出惡言。而且越出文本,后世“厭妙玉為人”者仍大有人在,大部分讀者都在妒她太高,罵她怪癖,又嫌她過潔,罵她潔癖,如說她“嫌貧愛富、趨炎附勢”,“使人感到可厭、可惡、可嘔” 。為了消除誤解,需把握莊學(xué)文化特點和寶玉“女兒清凈論”,具備“了解之同情”。妙玉“世難容”的悲劇既有社會原因,又因自己心性高潔,故而常懷“花因喜潔難尋偶”、“一生傲岸苦不諧”之慨,在人世間淡泊名利,曲高和寡。

《世難容》預(yù)示妙玉結(jié)局“風(fēng)塵骯臟違心愿”。在清代,“骯臟”已有“污穢不潔凈”義項,李鑒堂《俗語考原》:“骯臟,俗謂不潔者曰骯臟。”骯臟與淖泥、泥垢、污淖、渠溝連用,風(fēng)塵骯臟即擾攘塵世里最污濁的地方。妙玉心性高潔,一生傲岸,貴為“金玉質(zhì)”,到頭來卻被賊寇劫去下海,陷在最骯臟污穢的泥淖中,慘遭迫害玷污,命運最為悲慘,她的悲劇寄托了作者對不合理的末世社會現(xiàn)實的一腔憤懣?。金陵十二釵里其他的女性雖然都有著悲劇性的命運,但是比起她們,在妙玉的身上更能看到美是怎樣被摧毀的。

注解:

1、替身兒:指替代別人的人。常指代人受罪的人。如明-陸采《明珠記·激亂》:“貼我十萬貫,顧我做替身去了罷。”;《紅樓夢》第十七回:“因自幼多病,買了許多替身,皆不中用,到底這姑娘入了空門,方才好了,所以帶發(fā)修行。”;梁斌《紅旗譜》二十:“我老了,碾米做飯,沒個替身。”

2、寒素:作為形容詞,既指門第寒微、地位低下,又指清苦簡樸;作為名詞,既指漢晉選拔士人的科目和家世貧寒之人,又指寒衣;作為專有名詞,指寒蘭素心這種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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