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絕壁斷情
許凝穿了一身紅衣瀲滟,傲立在山頂。
萬仞絕壁,烈焰如火,她仿佛天地間一朵開得最艷的花。
可這朵花,卻即將破碎風中。??????
她站在懸崖峭壁邊緣,搖搖欲墜。
有一道男聲從她身后破空傳來,語意蕭蕭,“凝兒,你真要舍我而去嗎?”
許凝轉頭看向身后的男子,他的黑衣在落日熔金下格外凜冽,他的劍眉星目如初,卻終究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了。???
她最后回頭望了他一眼,唇角一縷笑意極為苦澀,卻是絕艷,如茫茫飛雪間灼目的泣血紅梅,“是啊楊逞,我終究會離你而去的,如果沒有你,我又怎會成為今日的我,這一切又怎會是現在這般模樣?但愿來生來世,我與你,永不再見。”
她說完,便轉身投入這萬仞絕壁。
一身紅衣轉瞬無蹤。
楊逞緊追上前,卻無濟于事,他根本追不到。他用盡全身力氣,依舊抓了個空!他不敢相信方才還在他面前紅衣絕艷的女子,竟真的縱身一躍,躍入這萬丈深崖!?
至此后,天上人間,再也沒有她,只剩了他,一個人,高處不勝寒。
他終究沒有勇氣,陪她一起縱身躍入這萬丈深崖!
他在這懸崖邊枯坐到天黑,心也碎裂得如黑夜一般,再無亮光。
月上中天。
漫天星河璀璨。
可他卻覺得無比諷刺,這渺渺塵世,終究沒有人可以再可以和他一同看這星月共舞了。
他終于,只剩了孑然一身。
二、宮門似海
不知道為什么,無論我怎么絞盡腦汁去回憶,可就是想不起那些從前的事,有時候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但是那些片段卻永遠也成不了一個完整的畫面。
我也問過爹和娘,可他們每次的回答都是我十歲那年摔壞了腦袋,他們把我救起然后我醒來就記不得從前的事情了。
對此我也深信不疑,畢竟他們是我最親的人,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懷疑他們說的話。
“寧兒啊,你和爹來書房,爹有話要和你說。”這一日我剛剛用完晚膳,爹便將我叫到書房。
可是讓我奇怪的是,爹久久不發一言,他只是負手立于身后。
我終于忍不住開口,“爹,您有何事要和女兒說啊?”
爹轉身,搖首嘆息,“寧兒,雖然我和你娘都萬分舍不得你,但還是沒有辦法,我們還是要送你到一個地方去。皇命難違,我們終究也只能遵從。”
爹的這番話說得我十分懵,我忍不住開口追問道:“爹和娘要送我去哪里?”
爹的嘆息不斷,如潮水翻涌,“皇上今日正午派內侍來傳旨,要你三日后入宮。”
我聽完簡直要昏過去!我竟然要入宮?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我連當今天子長的什么模樣都不知道,卻只能這樣被動地接受命運!
爹雖貴為我朝當今驃騎將軍,卻依然無力為我擋下這道圣旨!
也許我命該如此,不是嗎?
三日后,我就這樣被爹送入了大梁的后庭,我被我那至今還未曾謀面過的夫婿封為淑妃,入了他的后庭,和他結為了夫婦!
還記得昨夜在家中爹與娘一起抱著我痛哭,他們的聲音仿佛海浪陣陣,久久未散---
“寧兒,我可憐的孩子啊,本來以為你這一生一定能平平安安的度過。”
“本以為我和你娘定能為你選一門好的親事,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你平平安安,快快心心的度過這一輩子。”
“自古宮廷是非多,一入宮門深似海,那不見天日的去處,我與你娘卻只能把你送進去,我苦命的好孩子,我的好寧兒,你千萬要多加珍重!”
······
昨夜爹娘的痛哭聲,一直在我腦海中回蕩著,一夜未眠,聽了一夜的風聲。然而奇怪的是,此刻的我卻無比的清醒,似乎一點也沒有困意,興許是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頓覺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新鮮吧!我那未曾謀面的夫婿是這世上身份最尊貴的人,當今天子楊逞又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陛下駕到”,簡短的四字,卻響徹整座宮殿。
我回過神來,把目光投向漸漸朝我走近的男子,那男子身形高大,英挺如青松,氣質如芝蘭玉樹風姿灑然,又蕭肅如松下之風。奇怪,我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卻自心底浮起一種似曾相識之感,似乎在哪里見過。他可曾入過我的夢中?可再怎么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只是心中的直覺一直提醒我眼前的這個人我必是見過的,并且絕對不止一次。
他在靠近我之前,目光一直在我臉上游走,神情極其的迷離,似乎在深思著什么,忽然,他一把上前抱住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語氣中竟隱隱帶著哽咽之聲,“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快告訴朕你到底是誰?”
他這番話問得極為古怪,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可是卻怎么也掙脫不了。我最終在他懷中放棄,安靜下來,垂首低低道:“陛下萬福,陛下忘了嗎?今日是妾進宮的第一日呢,妾是驃騎將軍何靖之女何玉寧。”
我說完,他似乎回過神來,漸漸的松開我,一抹歉意浮上臉龐,“朕想起來了,你是今日進宮的淑妃何玉寧,朕糊涂了,愛妃笑話。”
他的這句“愛妃”,聽在耳中渾身頓起雞皮疙瘩,畢竟這才是我們見的第一面,這個皇帝真是好生奇怪,唉,攤上這么奇怪的夫婿,我也真是夠悲催的。可臉上卻不能表露出分毫,一抹笑意依舊浮上臉龐,悠悠綻放嫻靜如一池春水,“陛下言重了,陛下只是太忙了,所以記錯了,不打緊的。”
我剛剛說完,他便伸手抬起我的下頷,笑道:“愛妃不僅長得明艷動人,還如此善解人意,可真叫朕欣慰。”
他頓了一頓,繼續笑著開口,“時辰也不早了,朕陪愛妃一同用晚膳吧。”他說完便吩咐侍從傳膳到這未央宮來。
我縱然心里有一千一萬個不愿意,卻也只得擠出一絲笑意,“是,一切全憑陛下吩咐。”
三、危機四伏
翌日清晨,我便去拜見了這后庭之主皇后。
當我走進椒房殿時,已有兩位美人在那里端坐,皇后便引薦我認識她們,“淑妃妹妹來了,這是佟貴妃,這是董昭儀。”雖然她的語氣聽上去十分溫柔,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感覺有一種莫名的殺氣朝我傳來。
佟貴妃客氣的拉著我的手,嘖嘖嘆道:“淑妃妹妹長得可真是標致呀,怪不得陛下一定要讓何將軍將他的掌上明珠送進宮來呢。妹妹如月瑰人,這般絕代風華又怎可輕易委身給一般的凡夫俗子呢?”
那董昭儀的態度卻與佟貴妃截然相反,她一直坐著也不走上前來,只是極為平淡的說了一句,“妾有孕在身,不能給淑妃行禮了,想必姐姐定能諒解吧。”
我連連搖首,“無妨無妨,董昭儀有孕在身,好好保重身體要緊!”
于是眾人又不咸不淡的說了幾句,便都各自散去了。
我剛要轉身離去,卻被皇后和佟貴妃一同叫住。
皇后開口道:“淑妃妹妹昨日才進宮來,想必定是對這后宮并不怎么熟悉吧,不如就由我和貴妃妹妹一同陪你去轉轉吧,咱們大梁后宮的美景啊,可是十分迷人呢,不知妹妹以為如何呢?”
她剛一說完,佟貴妃便連連應和道:“皇后姐姐所言極是啊,淑妃妹妹你可千萬不要推脫呀!妹妹長得如此冰雪可愛,我與皇后姐姐都十分喜歡你呢,與你甚是投緣呢。”
她們兩人這一搭一唱的,分明就是早已串通好的,然而我卻拒絕不得,只能含笑頷首答應。??
她們相視而笑,便一人一只手牽住了我,往御花園中行去。御花園旁多有假山石,而假山石旁有一汪碧水,皇后說那叫太液湖。
太液湖極美,四周花影扶疏,好像一直流去,便能重新擁有宮外的碧海藍天自由。我望著太液湖出了神,覺得它甚是熟悉似乎在夢中見過。
直到那一聲巨聲響起,直到女人的救命聲如海浪不斷涌來,瞬間劃破整座深深宮殿的寂靜,我才回過神來,然而一回神,我便知道,我已陷入重重圈套之中。
乾元殿內最深處,皇后和董貴妃坐在楊逞的兩旁。殿中董昭儀一直在低低啜泣。而大殿之上只有我和一個內侍一同跪在冰冷的金磚上。
“陛下,您要為妾做主啊,妾的孩子沒有了,這一切都是淑妃害的!”寂靜之時,董昭儀的哭泣聲瞬間炸裂整個沉睡的大殿。
皇后不動聲色道:“是呀陛下,您可千萬要還昭儀妹妹一個公道啊,方才這個內侍不是已經承認了嗎?是淑妃命他推昭儀落水的,而這內侍又是淑妃宮里人,必不會冤枉了她!”
“淑妃,皇后她們說的已經夠多了,朕想聽聽你有什么要說的。”楊逞起身淡淡開口。
我依舊傲然挺著身姿,眼光一一飄過這殿中的所有人,從董昭儀開始,慢慢劃過佟貴妃、皇后身上,最后落到楊逞的身上,我的聲音也是平靜的,一如目光,“方才妾剛要從皇后娘娘的椒房殿中離開,可是她和貴妃娘娘卻叫住了妾說要帶妾熟悉這后宮的環境,她們帶著妾一路走到了太液湖旁,妾被太液湖景致所迷對著太液湖出神,卻只聽到耳邊傳來撲通一聲,原來是董昭儀被一個內侍推下水了,后來妾就被她們帶到了這里,而這個內侍妾從未見過,因為妾昨日才進宮。陛下明察秋豪,定能還妾一個公道,公道自在人心,天道輪回,報應不爽,該還的始終要還!”
“好,朕相信你淑妃,可是朕也不得不相信皇后和貴妃她們說的話!為今之計看來唯有將這個推昭儀落水的內侍送進慎行司處理,想必只有如此,幕后真兇才能真正浮出水面!所以,在此事真相大白之前,為了避嫌,淑妃,你就不要踏出你的未央宮一步了!”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禁足了。
四、刀影沉沉
我被禁足了,不過我并不慌亂,一直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我本以為要被禁足很久,沒想到三日后真相便大白了!慎刑司的辦案速度果然快得驚人!
慎刑司讓內侍吐出的真相也很驚人---原來是皇后和佟貴妃兩人密謀,買通他陷害于我,命他將董昭儀推下水,然后說是我指使的。
我對此真是感到無比的震驚,我才進宮第二日就會發生這樣的事!我才進宮第二日,我根本對她們產生不了任何威脅吧!果然如爹所說,這后宮真是天下是非最多的地方,果然是不見天日的去處!
楊逞在知道真相以后十分震怒,吩咐即可仗殺內侍,然后將佟貴妃降為嬪禁足。皇后也被禁足了,罰俸三個月。
聽說他一直安慰著董昭儀,然而董昭儀一直在他懷中大哭,她十分不解為什么皇后和佟貴妃一向與她交好,卻要這樣害她的孩子!
后來,董昭儀一直都沒有好轉。
只不過這大梁后庭,又多了一個得了“失心瘋”的女人,她一直瘋癲,直到死去。
解除禁足后的我依舊過著悠哉悠哉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愜意如初。
這一日傍晚時分,楊逞來了。
我正在茜紗窗下撫琴,深山邃谷,老木寒泉。
我絲毫未覺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一曲彈畢,只聽他的擊掌聲如海潮不斷翻涌,“朕今日才知,原來淑妃的琴藝竟也如此絕妙,自她去后,朕再也沒有聽到如此精湛的琴藝了!”他的語氣帶著無限的惆悵,他似乎沉浸在深深的回憶之中了,他口中的“她”是他的初戀情人嗎????
他的出聲打斷了我的猜測,“現在時辰也不早了,寧兒,朕這就傳晚膳。待會朕陪你一同用膳。”說完他拉起我的手,一同坐在黃葉梨花桌前等待晚膳。
晚膳很快來了,他為我斟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他的聲音在酒聲中竟顯得有些闌珊,“寧兒,朕對不住你。皇后與佟貴妃聯手設局陷害你,皇后家族勢力龐大到遍布整個前朝,因朕根基還未穩,根本動不了她。不過你放心,朕已將她禁足,那毒婦害不了你了。你被禁足了三日,讓你受委屈了,這一杯,朕向你賠罪。”他這一番話說得極誠懇卻也極無奈,此刻聽來竟生出一種錯覺,覺得他這番話并不像是在對我說的一樣,他的語氣像化不開的春雨,帶著濃濃的潮濕。?
我一杯飲盡,搖首笑道:“陛下言重了,妾并沒有受什么委屈,因為妾一直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而陛下定會還妾一個公道的。果然,陛下做到了,不是嗎?”?
聽得我此言,他似乎極開懷,他一邊伸手摸摸我的臉頰,一邊伸手在我碗中夾了好幾道菜,直到我的碗中再也放不下任何菜了為止。
“愛妃的小嘴可真甜,愛妃哪里都好,就是太消瘦了些,快多吃點,下次你娘來探望你才會開心,否則定會怪朕這女婿沒有把她的寶貝女兒照顧好!岳母大人非得向朕這個女婿‘興師問罪’不可······”
他還沒說完,我已經笑的不行,連連用手捂住肚子,“陛下可真會說笑,既然陛下有這樣一份心思在,妾自然不負所望,必當多多進膳,不再這么消瘦,好讓娘放心不找陛下這個女婿‘算賬’。”說完我便開始吃他夾給我的菜。
然而,就在我剛剛吃完第一口鱸魚后,還未來得及回味鱸魚的可口,我的眼前再無任何亮光,腦海中也再沒有任何意識,只記得在我的意識還有一線殘留之際,聽到他慌亂急促的叫換聲不斷翻滾,“寧兒,你怎么了?寧兒!太醫何在?快傳太醫······”
五、驚夢前塵
我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腦袋上似乎被金針一樣的東西扎了,然后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些既陌生又熟悉的畫面,仿佛做了一個極為冗長的夢。
夢境之中,一個跟我長得極為相似的女子,還有一個和楊逞長得極為相似的男子在太液湖旁嬉戲打鬧。男子摘下滿庭之中開得最艷的一朵海棠花,簪在女子的垂鬟分肖髻上,人比花艷,然而猝不及防間,這個畫面就已破碎風中······
這太液湖瞬間變得血雨腥風,不僅是太液湖,整個大燕皇朝也在一場暴亂中化為烏有,蕩然無存!曾經鼎盛的大燕皇朝結束了,而本是大燕皇帝許淵的臣子楊毅卻逼宮篡位!
“父皇父皇,您怎么了?您要離凝兒和母后而去嗎?父皇!”我大叫出聲。
我想起來了,我全部都想起來了!那夢中與我相似的女子并不是別人,就是我!而那夢中與楊逞相似的男子也并不是別人,就是楊逞!
我的父皇許淵是前朝大燕皇朝最后一位帝王,而我是前朝最后一位公主,楊逞的爹楊毅則是個亂臣賊子!
“阿凝,快帶你母后走,楊毅那個賊子就要來了,再不走就要來不及了!”父皇不停地推著母后和我,而他自己卻在把我們推向安全地帶后,仰天長嘯一聲自刎了。
母后哭得肝腸寸斷,想要回頭去找父皇,我用盡全身力氣阻止她,只能忍淚帶著她不斷前行。
我與母后縱被父皇拼盡全力送走,然而我們卻未能逃脫“命運”二字!
“凝兒,跟我走,我保證你的母后定能無恙。”楊逞的聲音和身形都迅疾如鬼魅。
我想掙脫楊逞那蜂擁而至的手下,卻根本不能。
我被楊逞帶走,而母后卻被楊毅那賊子給帶走了!
那時的我怎么也不會想到,那是我見到母后的最后一面。
后來,我在被囚的小屋中,聽到門外看守我的侍從竊竊私語---我的母后自盡了。
原來楊逞的爹一直癡戀著我的母后,他竟然喪心病狂的要封我母后為他的貴妃!旁人不知,可我知道我的母后是怎樣剛烈的一個女人!
她當然寧死不從!
為了給父皇報仇,我的母后想了一個計策,我雖沒有親眼看到那場舞,但我依然能在侍從的描述中想象出那夜母后有多美,并且死時有多絕艷。
那夜中秋夜宴,母后跳了她最擅長的白纻舞。
陽春白日風花香,趨步明月舞瑤裳。
情發金石媚笙簧,羅袿徐轉紅袖揚。
清歌流響繞鳳梁,如驚若思凝且翔。
轉眄流精艷輝光,將流將引雙雁行。
歡來何晚意何長,明君馭世永歌昌。
眾人都被她絕艷的舞姿所迷,白衣翩飛間卻沒有人看清,她一步一步向楊毅靠近,猝不及防地用早就藏好的那把匕首,一刀直中他的要害直接了結了他的性命!
母后自知不能逃出這重重宮闈,所以她決然地用那把匕首自盡了,侍從說她在自盡之前悲泣出聲---阿凝,我苦命的好孩子,你要保重,許郎,我沒有負你,許郎,你不再寂寞了,我來了······
母后的那聲“許郎”,喚的并是別人,是我死去的可憐的父皇。
生我育我的母后就這樣去了,當我聽到這個噩耗的時候,我再也按捺不住,我想盡一切辦法使出渾身解數終于成功的逃出!
我自以為我成功的逃離了這個地方,卻忘了楊逞自幼習武,而且他的坐騎是萬里挑一的汗血寶馬“追風”!
他成功的追上了我,他向我百般解釋我父皇和母后的死去,可是我再也不會聽他任何的解釋了。
無論他如何呼我喚我,我都不回頭。
終于,我無路可走,我的眼前是一片萬丈懸崖,再往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可那又如何?我知道我不能后退,如果后退,我必將永生永世后悔!如果后退,我又怎么對得起我死去的可憐的父皇母后呢!
我沒有任何猶疑,毅然往前縱身一躍,跳了這萬丈懸崖!任憑楊逞的呼喊怎樣的撕心裂肺······
夢境到這一刻戛然而止,我的頭越來越痛了。
我再也想不起什么了。
六、支離笑此身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呼喚我,似乎有人正在竭力喚醒我的意識。
朦朦朧朧間我醒了。
睜眼醒來發現,眼前一片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群太醫躬身跪倒在殿中,原本負手而立的楊逞看我醒了,走上前拉住我的手連連問道:“寧兒你終于醒了,你可好些了?”
我久久未回答他,我還沉浸在方才的夢中,并未緩過神來。
楊逞讓太醫上前給我把脈,太醫把完我的脈后驚喜出聲:“陛下放心,娘娘所中的西域奇毒‘斷腸散’已被臣用金針療法給治愈的差不多了,只要再細心調養半個月,必能恢復如常。”聽到太醫這樣說,楊逞欣喜若狂,他笑著揮手讓所有太醫退下。
整座未央宮中,靜得落針可聞,只能聽見窗外的鳥叫陣陣,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忽然,他一把抱住我,閉眼喃喃低語:“寧兒,你終于好了,這幾日朕擔心死了,朕沒有想到,皇后和佟貴妃會如此喪心病狂,竟再次密謀想要害死你!你放心,朕雖然現在還廢不了皇后那毒婦,可朕已經下旨將她永遠禁足在她的鳳儀宮里了,而佟貴妃,朕已經下旨賜死,你放心,這宮中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了!”
他說完慢慢放開了我,靜靜看著我,片刻后他終于一字一句問出:“告訴我寧兒,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告訴我,凝兒,是你回來了嗎?你沒有死對不對?”他的語氣越來越激動。
他的話驚到了我,原來我這幾天是中毒了,難道我已經睡了很久了嗎?方才夢中憶起的那些事,紛紛揚揚如大雪漫天,竟是真實存在的茫茫前塵!
那么,我眼前的這個人,就是夢里的楊逞,就是那個十五歲時和我在太液湖邊嬉戲打鬧相戀的男子,也是那個之后囚禁了我以致我和我母后從此天各一方的人!
我看著他,笑意凄凄宛如離枝落花,“是的,我全想起來了,楊逞。我是許凝,我回來了,我沒有死,我被救了。”
我一口氣說完,發現他眸中光亮大盛,那份光亮我曾經十分熟悉,是他曾經看我的眼神,那時候我以為是他對我的愛,可是后來我發現我錯的太離譜了。
他做出了一個讓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舉動,他這個瘋狂的舉動終止了我的思緒!
他竟然強吻住了我,那樣熾熱濃烈,像夏日的烈火,灼得我生疼!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只是一個恍惚,又仿佛已是杳杳半生而去。他瘋狂的吻終于止住了,過了好久他平息了下來。
“凝兒,我就知道我的凝兒會回來的,總有一日會重返人間。凝兒,當年我一直沒有來得及對你解釋,你母后是我父皇的初戀情人,當年是你爹橫刀奪愛,他從父皇手中奪走了你母后,父皇他決定報仇,所以才會有當年所有的變故。”
“凝兒,這天下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父皇對你母后所有的愛都在后來化為了對你爹所有的恨!”
“凝兒,他們上一代的恩怨已經隨著他們離開世間而紛紛去了,所有的風波都已經過去,所有的情仇都該放下了,我們這一代不應該再被其糾纏!”
“凝兒,你該知道的,我對你的心意從未變過。從當年太液湖下初遇,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那海棠花下鮮妍明媚如春曉的女子,這世間,也始終沒有人能夠代替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凝兒,我們已經錯過了太久,忘記上輩人的恩怨,我們從頭開始,好嗎?”
他的話語越來越輕,恍如夢囈,然而卻宛如夏日驚雷,一個一個接連不斷的將我從前塵往事中轟隆隆地炸醒!
原來如此!
原來他爹與我的母后竟有這樣的一段過往!
可縱然楊逞所說的都是真的,我終究還是不能忘記我父皇慘烈在我眼前死去的事實!
我終于開口,語調恍如碎雪寒冰,清凌凌綻放在夜空,“楊逞,你能放下,可我卻不能放下,我們之間隔著的,不僅是殺父之仇,還有國仇之恨,你難道忘了嗎?”
“我是前朝公主,而我大燕又滅于何人之手?若非拜你爹所賜,我又怎會國破家亡!你忘得了這些,可我卻不能說服自己把這些事實通通忘記!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不是那年春日太液湖下與你初見鮮妍明媚的女子了,而你也不再是我記憶中白衣翩翩笑意清朗的世家少年了!”
說到最后,我終于忍不住一瀉千里的淚水。
他再次緊緊抱住我,為我拭去臉上的淚水,輕柔熟稔,一如當年,他只說了一句話,“凝兒,我們重新開始。”
我沒有回答他。
直到他嘆息起身,拂袖而去。
我終是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暗暗在心中堅定了這個決定。
我環顧四周,大燕已去,此處是我陌生的大梁,我作為前朝的公主,又怎能呆在此處安心做他的“淑妃”?
父皇母后若泉下有知,該會如何傷心?不,我做不到,我不能原諒他。
五日后,未央宮不知為何突然起了一場大火。烈焰熊熊,似乎要將整個宮殿焚盡!
火光漫天中,輕紗蒙面的紅衣女子如驕傲的鳳凰翩翩起舞,翱翔九天······
天子楊逞痛不欲生,抱著一具從宮中抬出的尸首痛苦不已!那尸首,早被完全燒焦,根本看不清模樣。可有宮人認出,那就是這座宮殿的主人,進宮并未多久就離奇葬身火海間的---淑妃!
從此大梁后庭,再也沒有紅衣瀲滟鮮妍明媚如月下海棠的“淑妃”了,從此只剩下世人不斷揣測這場大火的原因,眾說紛紜。
《大梁傳·太宗本紀》中這樣記載淑妃的離世:天定元年十二月初五,未央宮中突遭大火,淑妃香消玉殞,太宗痛不欲生,抱尸痛哭······
七、番外 紅衣未央
夜闌人寂,天邊冷月如鉤,梧桐細雨聲聲慢,依舊凄涼意。
未央宮中,一老一少,兩個黑衣男子對坐飲酒。
年輕的男子玄衣纁裳,衣角的龍紋昭示著他的赫赫身份,他落寞的坐在窗下,窗門大開著,他似乎有意為之,他坐在冷風口,自斟自飲,嘴里喃喃道:“岳父,凝兒可曾來找過你?凝兒她過得還好嗎?”
年老的男子嘆著氣,如窗外的梧桐夜雨簌簌不斷,“不瞞陛下,她在離宮后來找過臣詢問臣當年是如何救下她的,臣告訴她是因為她和臣多年前失散的女兒長得十分相像······”
楊逞聽完以后自嘲,搖首,“若早知曉有這一天,朕當時真不該下旨命她入宮,也罷,一切都是天意,誰也改變不了。”
何靖喝了杯中酒,嘆道:“既然陛下如此舍不得她,又為何要放她離去呢?”
楊逞一口飲盡杯中酒,笑道:“因為自她恢復記憶的那一刻,朕就知道,朕留不住她了,既然命中注定留不住,不如瀟灑放手,她日后憶起我想必還有一絲好感,若強行將她留在我身邊,想來烈性如她,不知會怎樣了斷自己!”
“所以,陛下陪她演了這場戲給世人看?”何靖撫須。
“是,所以朕陪凝兒演了一場戲,讓她在熊熊烈火中告別今生,然后還她自由,讓她去過她想要的人生······”
何靖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天子,覺得他脆弱得像一個孩子。
這一夜,除了大梁的驃騎將軍何靖之外,無人知曉,大梁的最高統治者楊逞,坐在冷風口,喝了整整一夜的酒,為了一個叫做“許凝”的前朝公主······
(和《相思遙寄一枝梅》一樣,這篇《香散紅衣燼》也是我去年寫的古言短篇,去年特別迷戀寫這種味道的古言,希望大家喜歡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