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傳硯
時間：零零年前后的一個冬夜。
地點：某縣醫(yī)院呼吸內(nèi)科病房。
無情的冬，瘦了萬物，寒了人心。
悲情浸滿了整個病房，空氣中彌漫著福爾馬林的刺鼻味道。
周老爺子的病榻前圍著他的四個兒子及長子長孫國慶，一個個臉上愁云密布。
周家八十四歲的老爺子，是一位從供銷系統(tǒng)離休的老干部，因感冒咳嗽引起肺氣腫。住院一周了，病情不見好轉(zhuǎn)，已兩天滴水未進，靠滴一些營養(yǎng)液維系微弱的氣息。
人之將死，會如一盞枯燈，發(fā)著微弱的光，待油熬干，身上的老本耗盡之時，油盡燈熄，魂歸西天。
此時的周老爺子，魂靈游離于陰陽兩界之間，徘徊回旋，似有牽掛，不肯離去。
他目光呆滯，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一會清醒一會昏迷，一陣猛烈的咳嗽憋得他臉發(fā)青，唇發(fā)紫，鼻子上的氧氣罩扣在他干癟清瘦，面色晦暗的臉上。
長孫國慶趕緊按鈴呼叫護士給老爺子吸痰。
護士一陣忙碌后，老爺子呼吸順暢了些。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意識越來越模糊，緩慢地閉上疲乏的雙眼，又陷入了昏昏沉沉。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老爺子深知自己到了損頭年，命數(shù)已到，這次再也從鬼門關(guān)逃脫不了了。
好在他最疼愛的長子長孫國慶已于十天前完婚，了他一樁心事。
周家是三灣鎮(zhèn)名門望族，周老爺子是三灣鎮(zhèn)德高望重，知書達(dá)禮之人。
十天前即十月初六，長孫周國慶結(jié)婚，家人都忙著籌備孫子的喜事，貼對子，買家具，做被子，下喜貼，請廚子……買這忙那，個個忙得不著屋子底。
周老爺子偶得感冒，他不想給喜事掃興，麻煩家人請醫(yī)生打吊瓶，家里有藥他就自己配著吃了些。再加上娶親那兩天，人來人往，屋門關(guān)不住，冷風(fēng)“嗖嗖地”擠進門縫，老爺子又受了一次風(fēng)寒重感了，越拖越嚴(yán)重。孫子娶完親第三天，老爺子因重感冒引起肺氣腫，憋得實在受不了，這才打了120，住進了縣醫(yī)院呼吸內(nèi)科。
見老人又昏睡過去，留下老二建平，老三建剛值班，其余人回家休息。
周老爺子，一夜昏昏沉沉。
第二天早晨七點，暖暖的陽光透過玻璃挪進病房。
冬日的光沒了夏陽的猛烈,如一位和藹的智者，給嚴(yán)冬帶來了久違的溫暖,散發(fā)著獨特的清淡與從容。
陽光緩緩地移動著，撫摸著病榻上的周老爺，好像在和他依依惜別，又像是在挽留一位故友。
經(jīng)過一夜的緩息，周老爺子覺得全身輕松好多，他努力地睜開眼，神志也清醒了，眼里流露出一絲亮光。他突然覺得胃里空落落地，饑渴感如一條蠕蟲在胃里攪動，他想吃東西了。
老二周建平見老爺子醒了，臉上浮過一絲欣喜。他輕輕地俯在他耳旁問：“爸，你想吃點啥，我給你買去！”
“包子！”周老爺子二天沒吃面食了，覺得嘴里發(fā)苦發(fā)澀，他想吃小蒸包。
“你等著，我給你買去！”周建平順手抓起床頭上的羽絨服，邊穿邊急匆匆往病房外奔走。并摸出手機，給在車?yán)锼X的老三周建剛打了電話。
“三，咱爸醒了，精神特好，想吃包子，我去醫(yī)院門口買去，你趕快上去照顧著。”
“好哩，我知道了，你快去吧！”三爽快地答到，一聽老爺子病情好轉(zhuǎn)，建剛頓時來了精神。
老三周建剛以前是一名國企職工，上級鼓勵在職人員輪崗創(chuàng)業(yè)，腦子活絡(luò)的他，不想在一灘死水的辦公室里過一輩子，咬咬牙，貸款承包了縣里的如意紡織廠，這兩年度過了困難期走上了正軌，腰包鼓了起來，剛花五十多萬換了輛四個圈，正在車?yán)锵胫鴱S子技術(shù)革新的事呢。
自從周老爺子病了，他們兄弟四個兩個一班輪流照顧，他和二哥一班，老大周建設(shè)和老四周建國一班，隔天輪流一次。
周建平知道老爺子最愛吃胡蘿卜餡的包子，身體好時，一元二個的小包子他能吃四個，外加一碗小米粥。
老三建剛在醫(yī)院的樓道內(nèi)，接到了大姐周云，妹妹周瑾打來的詢問父親病情的電話，老三告訴她們病情好轉(zhuǎn)，勿牽掛。
大姐周云在兄妹六個中排行最大，六十年代推薦上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省城任教，已近退休。
周瑾是周老爺子最小的閨女，醫(yī)科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在省立醫(yī)院婦產(chǎn)科。這次打電話來商量給老爺子轉(zhuǎn)她院治療的事，畢竟省城醫(yī)院的醫(yī)療水平，地方小醫(yī)院是無法比擬的，一聽老父的病情好轉(zhuǎn)，才打消了轉(zhuǎn)院的念頭。重點是老爺子覺得只是普通感冒小病，無需興師動眾去省城，再說孩子們在家照顧起來也方便。
老三進了病房，見周老爺子精氣神果然大好。面色竟有點紅潤，眼也靈動起來，看見建剛進來了，臉上流露出一絲喜悅。
“你沒去廠子，我感覺好多了，都在這守著啥，廠里那么多事，離你咋行，一會你二哥來了，你趕緊回去！”老爺子知道建剛又在車?yán)锇玖艘灰埂?/p>
“有它呢，遙控指揮！”老三得意地?fù)P了揚手中的摩托羅拉。
“你老放心養(yǎng)病，廠里啥事也誤不了！”
正說著老二建平提著買好的早餐走進病房。
建剛細(xì)心的照顧老爺子吃早餐。但老爺子只吃了一個小包子，喝了兩口小米粥，就已覺得乏累了，搖頭不吃了，建剛在努力地勸，老爺子也沒再張嘴。
雖然老爺子吃得不多，但兄弟倆仍很欣慰，畢竟父親又開始進食了，好苗頭。
主治醫(yī)生陳大夫帶領(lǐng)兩個實習(xí)生及護士查早房。
陳大夫是老三建剛的同學(xué)，仔細(xì)詢問了老爺子夜間病狀及早餐量，病情雖有好轉(zhuǎn)，但也有可能是所謂的“回光返照”現(xiàn)像，心肺功能已嚴(yán)重衰竭，各種器官如一架生銹的機器超期服役，所以病情不容樂觀。他委婉地告訴建剛，老人已是熟透的瓜了，讓建剛給老爺子準(zhǔn)備好壽衣及一些后事，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護士查了血壓，又掛上了吊瓶。
聽說父親的病情好轉(zhuǎn)，周云周瑾兩姐妹及家人想趁周末來醫(yī)院探望父親。
上午，因是周末，天氣又好，周老爺子的兒孫們都到齊了，一個個圍在床前噓寒問暖，周老爺子望著自己的孫男娣女，眼里充滿了愛意，他度過了在醫(yī)院里最愉快的一天。
陳大夫不愧是專家，周老爺子的病情真被他一語中的。
下午六點左右，周老爺子突感不適，想大便，建剛、建平趕緊扶他去衛(wèi)生間。誰知剛排完大便，周老爺子出了一身虛汗，喘不過氣來，氣色一會不如一會。老二老三把周老爺子趕緊攙扶在床上，老三忙著喊陳大夫，老二忙著給老大及老四打電話。
陳大夫及護士進入病房，詢問得知周老爺子剛排過便，知是死亡前兆，無力回天，朝老三搖搖頭，走出了病房，與老大與老四及國慶迎面撞上。
周老爺子的病情急速惡化，他費力地抬起雙眼，沉重的呼吸聲一出一入，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他用余光掃了一眼他的兒孫，一字一句低沉緩慢地說：“建設(shè)，我知道我這次闖不過去了，你是老大，以后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你要帶好頭；于公于私絕不能做傷天害理之事，讓外人睥睨不恥；你們兄弟四個要搞好團結(jié)，照顧好你媽；國慶你是咱周家長子孫，那方龍硯是我們老周家的傳家寶，你要保存好，千萬不可炫耀示于外人，據(jù)你太爺爺說還有一方鳳硯，他闖關(guān)東那年，做生意賠了，賣了鳳硯度過了難關(guān)，你要照顧好你下邊的弟弟妹妹……可惜爺爺看不到了……”
“爺爺，我知道，我聽你的，你放心！”
周老爺子費力地伸出枯樹枝般的手，想最后一次撫摸一下他最疼愛的長子孫，可手剛觸摸到國慶的臉，瞬間垂落了……
周老爺子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爺爺，爺爺……”
“爸爸，爸爸……”
任他的兒孫們怎么哭喊，周老爺子再也沒有醒來。
八十四的周老爺子，歷盡八十多年的蒼桑歲月，再也看不到世間的萬物，聽不到他最疼愛的孫子喊他一聲爺爺了。
塵歸塵，土歸土，魂歸西天了！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周老爺子，當(dāng)他閉上雙眼的那一刻，世間的一切凡塵鎖事都將與他無關(guān)，但他卻不會想到，因他那句遺言，因那方端硯，他的兒孫們就像斗地主，為了各自的利益，隨機組合，費盡心機上演了一幕幕驚世駭俗的丑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