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九點，我接到一個陌生來電。

當時我在核算一筆對不上數目的貨款，來電顯示本地，我以為我的快遞到了。

一個聲音黯啞、語速飛快的女聲瞬間在我耳邊炸響，除了第一句，“我是中國移動的工作人員”之外，我根本沒聽清楚她說了些什么。

按往常的習慣，我聽到這一句的時候就會掛掉電話，就跟昨天、前天、大前天那些電話一樣。可是今天我反應慢了，這是我的錯。

我還記得她很清楚的說了最后一句話，她說：“那么您現在的業務套餐是多余的，我幫您取消。”

這時，我的老板拿著一沓數據表放在我桌上，見我在打電話，便做出一個欲言又止的表情，我說：“好，謝謝”便掛斷了電話。

通話時長35秒。

我還沒有打開數據表的封皮，手機短信提示就連響了4下。點開，是10086業務臺，前3條短信是介紹一項30元流量包業務的諸多優惠政策，第4條是提示我成功辦理了30元流量包，下月生效。

“那電話真是中國移動啊”這是我腦子里閃過的第一反應。

我不想要這個流量包，不管它是不是真的優惠，我要取消它。這是第二反應。

于是我撥通了電話，10086人工服務臺。

人工坐席有點忙，我等待了一會兒，一個聲音甜美的小女孩告訴我，我已經在電話里確認購買了流量包業務，已經生效，不可更改，并且在三個月內都不可以退定。如果想退定，要等到三個月之后再辦理。

我們交涉了一會兒，服務臺表示因為我在電話里說了“好”，就代表了我已經同意購買，那么這份合約就即時生效，沒有任何退訂的可能。

按往常的習慣，這事兒也就這么算了。就跟去年、前年、大前年那些疊加給我的優惠包、套餐一樣。

我是一個很懶散的人，神經又大條，從來沒研究過自己的手機業務是不是省錢，不知道自己每月要用多少話費，多少流量，多少業務。而且30塊錢，的確也沒必要較真兒。

可是今天我突然就較了真兒，這是我的錯。

我開始投訴。

10086表示這事兒他們管不了。

于是我打到了12300，工信部投訴電話。人工坐席忙，打到第三個的時候接通了。

他們馬上受理了我的投訴，并告訴我，因為他們受理的投訴有15個工作日受理周期。如果我想盡快解決問題，可以直接聯系當地移動公司服務質量監督臺，要說明這是12300受理過的投訴，當地監督臺會解決。如果問題仍舊沒有解決，可以再次投訴。

最后，他告訴我，監督臺的電話可能有些忙，請我要有耐心。

于是我就知道了“可能有些忙”的意義。

我先用手機打了22個電話，坐席忙，改用座機打了15個，坐席忙，最后換成手機打到第38個電話的時候，終于聽到了人聲。

我看了一眼表，10點35分30秒。

我說明了情況，監督臺受理了我的投訴，并讓我等待客服人員的溝通和回復。

11點10分，我又一次聽到了那個黯啞的聲音。

她一腔不滿的問我，為什么上午已經在電話里同意了訂購，現在又來投訴？隨后，她在電話里激烈回顧了我如何訂購、如何輕易反悔還如何無良投訴的歷史，最后激烈地表示了這個套餐十分優惠，并且已經生效不可更改。

我再一次重申了我的要求。

她又一次開始重復。

我也開始重復。

說到第五遍的時候，我有些惱火，我明確告訴她，我很忙，我不想再浪費時間，我只是需要退訂這項業務。

她說：“我也很忙，我也沒時間，那你先撤訴，我給你退訂”

我堅持先退訂。

于是她又開始重復。

我也開始重復。

說到第十遍的時候，我終于發了火。

我告訴她，就在兩個小時前，一個完全陌生的電話號碼，不知道通過什么方式打到了我的手機上，一個自稱是中國移動的女人就在工作時間搞起了推銷。從這個手機運行的第一天起，這種電話就從無停頓、永無休止。

這些人說著那些我聽不懂的術語，強行推給我這些霸王契約，從異地漫游到流量清零，從強行推銷到強制綁定，從預訂的時候不需要一頁紙、不需要一秒鐘，而在退訂的時候，竟然還要我來擺證據，等處理，費時間，求放過。

你們讓我接受，接受，再接受，妥協、妥協再妥協。就因為你大，你牛逼，你人多、你無恥，你就可以讓我被這些操蛋的條款操了一遍又一遍，操了一年又一年，現在還要我抽出時間和精力，去聽你告訴我，我為什么就活該掏著錢被操，甚至還要用我的權益來跟你做一次下三濫的交換。我是不是還要對你感恩戴德，謝你惠顧？

我不撤訴，我堅決不撤訴，我現在就要繼續投訴，我要問個明白，撤訴才退訂是不是你們的規定，這是不是威脅，是不是交易！這跟電話詐騙有什么區別？跟當街詐騙有什么區別？

你憑什么說你是中國移動？你怎么有臉說你是中國移動？

我說的慷慨激昂，面紅耳赤，真的，我從來沒跟人吵過架，我在電話里罵人了，這是我的錯。

對方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11點20分，我第39次撥打了監督臺電話，坐席忙。

第50次，坐席忙。

12點整，第58次，打通了。

語音提示我，請我在周一到周五上午8：00到12：00之間，下午1:00到5:00點再撥打電話，法定節假日除外。

是啊，午休了，休息時間可以推銷訂購，但休息時間是不能投訴的，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這是我的錯。

下午1點，第59次，坐席忙。

下午2點，第82次，坐席忙。

第83次期間，10086客服打來電話，問我對處理結果是否滿意。

我表示，不能接受先撤訴再退訂的交換。

她說：“我可以先給您提交取消申請，請您時刻關注您的套餐情況，或在幾個工作日內撥打客戶電話，就可以確認是否退訂成功”

我說：“我只有一個要求，我要立刻退訂。”

她說：“好的女士，您的業務已經取消了。”

果斷，干脆，毫不拖泥帶水。

一分鐘后，我登陸了網上業務廳，果然取消了。

時間，下午兩點。

對面工位的小姑娘已經聽出了大概，她拍拍我的肩膀說：“親愛的，算了吧，我也被綁定了這項業務，都一個多月了，還有李姐、張姐、王哥他們都有，不值得啊，算了吧，算了。”

是的，這不值得。

我今天打了82個投訴電話，本來我可以在這一天里，核對那份對不上數目的貨款，我也可以讀一本書，寫一篇文，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發一會子呆。

我今天打了82個投訴電話，這就是我為我的不小心所付出的代價，最后我終于退訂成功了，我一點也不開心。大家都覺得我為了30塊錢鬧的挺無聊的，真的，我也覺得我的時間浪費的如此無聊。

是誰讓我如此無聊？

我想起我小的時候，我爸說，做人要有原則，有些事不能妥協，不能投降。可我猛然發現，“有些事”這個范圍，對我們來說，已經變得越來越小。

習慣成自然，習慣成無視，習慣成麻木，習慣到了如果不遵從習慣，就會顯得怪異而離群，習慣到了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這讓我感覺到害怕，我不知道，最后我們還能剩下些什么不能妥協和投降的東西了。

我們還有權剩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