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居長干里
單明杰是個很現實的人,正如他當年毫不猶豫的選擇離開國家隊,在國內國外征戰三年多,最后回到了江蘇隊當了教練。
離開國家隊并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從容,那分明是刨肉斷骨。認清自己和認清現實比什么都難,比什么都傷。微笑著親手斬斷夢想, 再一點點縫合傷口。鮮血溢滿胸腔,仍是個正常的人,努力吞咽不斷溢出的血沫,他沉默著,總是沉默著。
回到省隊有一段時間他精神狀態很不好,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握住球拍的手甚至有些許顫抖。教練楊川寧知道小單心思重,從小就是這樣。只能無聲的照顧他。單明杰嘲笑自己刻意表現的那般從容,那份從容底下的懦弱,懦弱下的不安。
楊川寧介紹單明杰去國外打球散散心,單明杰欣然同意,一個人背著球包,誰也沒聯系,就這樣悄悄離開,連父母也沒說,只有教練知道。
這世上有句話叫旁觀者清,然而很多事情根本是說不清的。就像單明杰心里的不安,究其原因,也只能去猜。小單所擅長的右手弧旋球結合快攻的打法,在國內不具備任何的優勢,在技術革新方面,江蘇隊落后很多。他手法細膩反手直線打的輕巧。反手技術很全面,即使退到中遠臺也是從容舒展的。一米七六的個子雖然不能說很高,體態纖長也是很顯眼。然而正手的力量和速度一直是他的弱點。
在西班牙打俱樂部,比在國家隊輕松很多,肩頭上的壓力沒有那么大,心里也沒有那么緊崩,著實讓單明杰輕松不少。唯一令人發愁的就是吃飯問題,國外的伙食對于單明杰來說實在難以接受,在國家隊這么多年來,唯一學會的就是小蔥炒雞蛋,就連陳玘那個毛孩子也會這個了。
每個剛到國外的人都會有一段彷徨期。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陌生的語言,一切都令人那么不安。
剛到西班牙的時候,小單經常在閑暇時間抱著球包坐在路邊發呆,放空思想。什么都不想,一個人坐在那里吹吹風,曬曬太陽,就像懶洋洋的貓仔,仿佛這世界與我無關。
晚上回到公寓,手忙腳亂的給自己做一頓飯,談不上色香味俱全,只是寄勞一下自己。除了小蔥炒雞蛋,單明杰又在俱樂部的華人教練家里學會了西紅柿炒蛋等一系列國民菜。午夜十二點,抱著紅酒杯席地坐在陽臺上,窗外是一輪滿月。
不知為何,一下子就想了一句話。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小口呡著杯中的酒,與星光為伴,與明月為鄰。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86開頭,這是國內的,單明杰的手頓時有些冰涼,這會是誰?知道他在國外的只有楊指導一個人。顫抖著按下接聽鍵,什么聲音也沒有,只有安靜的空氣。
不一會傳來了輕聲的呼喚:“杰哥。”
血液像是突然凝固一樣,單明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說什么,喉嚨突然的哽咽。
“杰哥,你在聽么?我~我~想你了。”電話里的聲音因為不安帶了點小結巴。單明杰是知道的,那個人一著急就結巴,經常急得說不出話來,每次都是自己幫他補充后面要說的內容,就好像他們是同一個人一樣,那樣的親密無間。
單明杰用手指敲擊地面,仍然不說話,而對面也突然安靜,寂靜的夜里只能聽到噠噠噠的聲音。
“杰哥,你一個人在國外好么。”
“玘子,我……!”單明杰該說什么?說他的懦弱,逃避?不辭而別灰溜溜的跑到國外?
“我……。”
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他沉默不語。時鐘嘀嗒嘀嗒的轉動。
單明杰雙手抱住膝蓋,一不小心打翻了杯子,紅酒散落一地,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現著妖冶的光芒。
“杰哥。”小聲地呼喊,陳玘也不知道說什么,只是想喊他的名字。 就像小時候跟在他身后一樣,期待他轉身后的微笑。“杰哥。”
單明杰的身體突然失去力氣,那種曾經崩潰無力的感覺又來了,身體忍不住的戰栗,呼吸急促,胸腔仿佛溢滿了鮮血,連呼吸都透著血腥味,地上流淌的紅酒像極了血液,令人作嘔。
“杰哥,你走的時候我挺傷心的。我……我還偷偷哭了,誰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哭,你不要笑話我,我心里空落落的。我想你。”陳玘嘟囔著,他不期待什么回話了,只是想說說自己隱藏許久的心里話。
壓抑許久的情緒突然有了宣泄的窗口,單明杰突然流淚了,啜泣著,聲音清晰的傳到電話的那邊,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為什么哭,只是單純的想哭。剛開始是小聲的低泣,像是海鳥的悲鳴,淚水越來越多,滴落在手機上,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陳玘聽著電話里壓抑的哭聲,回想著年少時曾經一起許下的豪言壯志,也不禁紅了眼圈。“杰哥,杰哥你別哭了。”
“你一哭,我也想哭了。”笨拙的年輕人不知道如何安慰,急得像個大傻瓜。“杰哥,我想你,很想很想你。”只能一直說些想你的傻話。曾經記憶里無雙的少年,意氣風發,離開省隊的時候,微笑著說要給自己探路。
而今時光變遷,獨留一人,空悲切。我追逐你而來,而你已不見蹤影。
“杰哥~杰哥。我~我也要哭了。”陳玘無助的呼喊。單明杰捂住胸口,身體仍是戰栗的,忍不住的呻吟喘息,午夜繞梁回轉。
陳玘臉色爆紅,迅速展開被子把自己和手機捂住。
淚水混合著汗水在臉上劃過,滴落在紅色液體里。單明杰單手撐地,急促的呼吸。
“我生病了。”他開口,聲音帶著偽裝的從容,內里卻早已千瘡百孔。“陳玘,我生病了。”
“我這兒疼,好疼。”
“杰哥,哪兒。杰哥你沒事吧。你們教練在么。”陳玘著急的問,他想象不出來如松如柏的男人如何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是壓抑到了極致。
“不要管我了!”像是嘶吼,卻又不是,帶著顯而易見的脆弱。
“陳玘~陳玘。”單明杰用沾滿紅酒的手捂住下半臉,一邊喊他的名,一邊帶著自嘲的笑。
“陳玘,你知道么?”
“我也想你吶!”
接著聲音戛然而止,陳玘耳邊只剩下嘟嘟嘟的掛斷聲。
陳玘縮在被子里,臉上是被捂出來的汗水。忍不住幻想,無雙的少年呻吟著,喘息著,他想去擁抱那個少年,卻被透明的屏障隔絕,只能看著他一個人痛苦,壓抑到崩潰的哭聲。那少年轉頭,分明是單明杰的臉。
陳玘拼命捶打著透明的空氣墻,一個趔趄突然摔倒進去,壓在少年身上。
“別哭了,有我呢。”身體貼合在一起,把少年圈進自己的臂膀,舔舐它臉上德淚水。不知何時擁抱的安慰變了味道。
他含著少年的耳垂,一遍又一遍的說著想你,手順著腰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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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開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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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玘想,他一定是生病了不然怎么會想對杰哥做那樣的事,那還是十五歲的美少年杰哥呀。
“杰哥啊~杰哥”。
“教練,這次西班牙的比賽能帶上我么?”陳玘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