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參加【世界華語懸疑文學大賽】征稿活動,本人承諾,文章內容為原創。
S港,(?°N,?°E),漂浮在北冰洋邊緣的神秘港口,史書上并沒有關于它的詳細記載。
【旅店老板】
? ? 房客們還在大喊著“老板,老板”, 他們的叫嚷摻雜進賭博時推到牌具的稀里嘩啦的聲音里,從二樓狹小潮濕的房間里傳下來。起伏的聲波漂浮在空氣里像隨時都會引起一場盛大的爆炸。
? ? “找我干嘛?”
? ? “小丫頭去叫你們老板來,”一個手臂上盤踞著條傷疤的男人睨了我一眼,看起來像是他們的頭頭。
? ? “我就是老板,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
? ? 稀里嘩啦的聲音一下子停住了,他們轉過頭來盯著我,我想這些人是絕對不會把S港唯一一個旅店的老板同對面這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聯系在一起的。
? ? ?傷疤遞給我一袋貨幣,說:“這幾天的房租。”
? ? ?粗糙的布包帶著漁人出海的咸腥味,并不重。
? ? ?我轉身下樓隨手把它扔到桌子上。里面的房錢肯定又是不夠的,那群人以為我小到連賬都算不清。
? ? ?我是知道這一切的。
【生與死】
? ?聽說在我很小的時候家里經歷了一場災難。爸爸上樓收租的時候和外來的漁人起了沖突,被魚鉤貫穿了身體,媽媽嚇得從仄長的樓梯上滾了下去。
? ?人們來吊唁我的父母,幼小的我嚇的大哭,但我響亮的哭聲已經不再是“幼小生命”的意思,它被各種各樣的哭聲所掩蓋。那些哭聲自然是沖著“死”而去的。
? ?他們那還沒有被清洗干凈的身體就擺在一樓的地板上。傷口處凝固的血液在這一天的傍晚時分看上去濃艷無比,好像散落在地板上的字母玩具。
? ? 執法官也來了,他在港口的居民面前表達了同情和悲傷,卻始終不愿意看尸體一眼。他帶走了殺人的漁人,最終宣判事件為誤傷將他們釋放。我猜,那幾個人一定是偷偷塞了什么東西在執法官的口袋里,比如一袋沉甸甸的貨幣。
本應該用來交房租的那袋。
? ? ?我繼承了旅店,還小的我不會經營,連一到十都還數不全。然后小姐姐出現了,那個表姐,她暫時接手,把二樓那個死過人的房間打掃干凈然后重新改成客房。那個父母最后沉睡的地方。
我不愿意。
? ?小姐姐總是訓斥我說,“你懂什么,我這是不都是為了多賺錢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啊”好像她做的這一切就該是為了我。可是我不明白,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已經可以了,一天吃三頓飯,晚上睡覺,白天收租,還能有什么變化呢。
? ?我討厭旅店。
? ?討厭小姐姐手里的旅店。
【小姐姐和老人】
? “黛西,你知道你犯了一個天大的錯!”小姐姐尖細的嗓音流在空氣里,震的氣流顫動。就像指甲劃過玻璃般的尖銳。
? 我揉了揉耳朵試圖安撫下我的耳膜,輕哼一聲“嗯”
? “黛西,上周!上周在這里住的那些人,你少收了至少一半的房租!”
? 我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傷疤的剪影來。
? “天啊!黛西,這已經不止一次了,會給旅店帶來多大的損失你知道嗎?你是怎么回事!這樣下去這個店遲早經營不下去的!”
? “夠了。安你個神經衰弱!”
? “黛西你故意的吧,你瘋了嗎?!你還怎么賺錢呢”小姐姐胸口劇烈的起伏,像一條在魚叉下渾身光溜溜的垂死掙扎的魚。
? “你才瘋了吧,安你個瘋子。”我盯著她穿一身素白的裙子,這個口口聲聲為我好的女人。
? ?“黛西你知道的,你父母去世得早,我們不想看見你這樣的。”安作勢要哭出來了。
? ? 我不想再和她吵下去了。她每次都提到我的父母當借口。
? ? “好了黛西,昨天剛才的那個老人不是要租嗎?記得好好收租,知道嗎。”她走過來想擁抱我,她的妹妹。我討厭和這個女人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那具滑膩的身體。但我沒有躲開,我知道她不會,她不想讓桌子上的油污弄臟她雪白的裙子。
? ? 小姐停在了桌子前方。
? ? ?至于昨天的老人,我只記得他很矮,看起來很臃腫,走起路來尤其滑稽,手里提著兩個破舊的箱子。
【港口】
? ?我們住的港口很神秘,可是除了我住在這的其他人都不這么認為。
? ?它的四周是大海,大海,大海還有冰和大海。大海是灰色的卻透明,就像這兒的人的眼球,能透過空洞的晶狀物看到眼底混溶著麻木的一些東西。
? ? 我不認為那是什么好東西。
【馴象師】
? ? 那些外來人在夏天的時候來到這個港口,大概是因為只有在那時候包裹著S港的海面上的冰才會有一絲絲消融。老人就是這些人之一,馴象師也是。
? ? 多半在這里停泊的是漁人,但是漁船上不止是有漁人。偶爾會有一個馴獸師或者逃亡的異教徒隨著漁船偷渡到這里。
? ? 金發的馴象師走到大街上十分引人注意,他的身后一只看起來很年老的象緩慢的跟隨。我站在街口望他,金色的發梢流下光芒,是并不溫暖的光,S港并沒有和煦的陽光只有蒼白迷離的光暈。但他邊微笑著邊耍一些把戲似乎熱鬧了一點,即使他看起來并不年輕,同他的象一樣。
? ? 我知道他肯定會住到我的店里來,因為S港再沒有旅店了。其他的居民們眼紅旅店的收益,但他們從來不自己開一個。S港的居民,懦弱,自私,神經質,他們不愿意接納外來的人,尤其是在知道我的父母死亡之后。
? ? 他們躲閃著我幾乎沒有同我說過話。
【象與牛群】
? ?馴象師住進來的那天我正和那個老人閑聊,小姐姐嘴里的那個新房客。
? “老板請問我可以讓我的象住在哪里?”金發的男人問
? “后院有一片圍場,那里養著一小群牛。”
? “哦,謝謝。”他沖我微微笑了笑,本是溫暖的表情分解在旅店陰濕的空氣里,竟發酵出一種奇異馥郁的味道來。
? ?老人似乎對這個提議充滿了驚訝,他將盛滿了老酒的烤瓷碗在桌沿上磕了磕,抬起頭來轉了轉眼珠使渾濁的眼球聚焦向我:“哦,丫頭,牛群?”
?“沒錯。”我對上他的視線。渾濁灰色的眼白部分讓我想起常年聚集在S港上空的灰色云擰成的空氣渦旋。
讓象和牛群生活在一起。
? ? 牛這種動物看似強壯,當有外敵入侵自己的領地時,它們虛張聲勢的牛角朝外圍成一個圈。可是它們經不起威脅,一旦有野獸潛入內部大聲撕嚎,它們很快就會恐慌然后四下逃竄。只有以弱小的牛犢或被孤立的牛被吃掉為結局,大多數的牛才得以繼續活下去。規則如此。
牛是懦弱的動物。
? ? ?果然我聽到牛群的叫聲沒一會便停止了。大概是當它們把一只小牛拱出牛群,然后驚喜的發現,大象并不會吃掉牛。
【一場兇殺案】
? ? S港每天都在死人。
? ? 大概是因為港口幾乎與世隔絕,S港需要有一個龐大而精密的繁衍體系。出生的嬰兒和死亡的尸體如同無數個沉睡在豌豆莢子里的兩排豆子一樣精確,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
? ? 但是馴象師死了,這在S港是從未有過的事。這就像一只死耗子卡在了齒輪上,精確運轉的港口突然陷進了無法控制的小小恐慌里。
“死者是個外來人,被人用刀子割破了動脈,是一場兇殺。”執法官也來了,他站在二樓向在一樓的居民大聲念著結果報告。“我在此表達同情,同時保證我們會盡快找出兇手,請大家放心。”熟悉的言辭
? ? 我清楚的記得,他上一次來這兒表達的是憐憫,而這次似乎代表的是公正。
? ? 馴象師的血,粘稠汩汩的流在曾被我父母的血浸濕過的同一塊地板上。
? ? 老人站在我身邊,悄悄對我說:“丫頭,我想在這件事情結束后,你應該去打掃一下你家的后院。昨天晚上我出去上廁所聽到了奇怪的聲音,今天凌晨過去一看,那只象死了。象牙被撬了出來,好慘的。”
馴象師死了。老象也死了?
? ? 但是這一閃而過的驚訝很快就被我遺忘。我從人群的縫隙中看見小姐姐愁眉不展的樣子,是的,如果你家旅店里的同一間房間死過一次又一次人,你應該怎么向這里的客人解釋呢?但是我并不覺得有多么在意,我喜歡偷偷的看小姐姐愁眉苦臉的樣子。
【被挖空的尸體】
? ? S港原來死掉的都是S港的人。對于這個馴象師人們并沒有像對待港口的居民一樣把他埋葬在港城的地心深處,他們把他拉到了海邊,放在灰色的冰蓋上面,就算是海葬。但是顯然,那個馴象師的死給這里的人們創造了新的話題,在狹窄的街道上,在飯后茶余,這里彼此孤立的人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團結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討論這個說不完的大事件。
? ?然而,沒多久為死去的外鄉馴象師主持葬禮的牧師就死了。
? ? 這讓剛剛從一場兇殺中稍稍恢復過來的港口恢復了以往的緘默。人們在第二個人死后的的大部分時間都選擇閉嘴。
? ?原因大概是牧師的死。其實牧師和馴象師都一樣,無論是外鄉人還是本地居民,對于S港的人們來說都只是死了一個人而已,與自己無關,沒有多大區別。所以準確的說,引起人們變化的應該是一具的尸體。
? ? 牧師的尸體被人挖空了。老實說在親眼見到之前我對此也無比懷疑。因為把一個人開膛需要無比大的力氣——而且即使你做到了,他的內臟也會流的滿地都是,神經和血管像蟲子一樣蹦跶出來。我相信沒有兇手愿意挑戰這樣惡心的場面。但是的確如此,牧師沉默的躺在地上,腹部像是被人用巨大的勺子舀了一塊。執法官用了“極度殘暴”來形容他,卻連走近一步都不愿意。
? ?我想,正如我之前所說的,沒有兇手愿意挑戰這樣的場面。
? ?除非……除非他有理由必須這么做。
【夢】
? ?我從小就經常做這個夢。
? ?夢境里我飛過這座熟悉的港口上空。它就像一枚溫暖的卵布滿精致的灰色罅隙。那些罅隙里分別住著我的父母,小姐姐,S港的居民們,死去的和活著的人,一個又一個社區挨挨擠擠,堆到卵的兩端。而我自己則隱藏在其中,云霧重重,無法看見。
? 但是夢境的后半部分,卻是我不曾夢見過的。
? 他藏身在裹挾著鹽粒的海風中。當人們在咸澀的空氣里談論著海平面上昏沉沉的太陽的時候,他拉緊自己的風衣領子,低著頭,緩緩走過S港永無止境的社區街道。他的到來使S港在夜晚顯現不一樣的面貌,塔樓,房子,漁船,旅店,在奇異的光線和灰黑的天幕下就好似巨大的刑具。它們沉默的佇立在原地,就像緘默的尸體,卻有鮮血的味道從這些沉默里噴涌出。
? 我知道他是兇手,但是我并不感到害怕。我很奇怪自己這一刻的安靜。
? 他是誰?他從哪里來?他來做什么?我全部不知道。
? 或許他還沒有到。
?但其實,我們都知道,他已經來了。
【審問】
?現在的S港安靜的就好像沒有人居住。人們走在街上,匆匆交換一個閃爍的目光,奇異的表情在麻木的面孔里盛放。
?屋子是用來收藏人的。一間屋子收藏一個人久了,那個人的氣息就會在這里潛滋暗長。執法官住在全港最寬敞豪華的房子里,但是當我和老人走進執法官的屋子時,有種東西在空氣中分解發酵出的一種甜膩馥郁的奇異味道向我們彌散而來。我為我的鼻腔感到悲哀。
? 他首先把目光聚焦在老人身上,“那么,請問這個外來人,當馴象師死的時候你聽見什么奇怪的聲音嗎?”
?“沒有,執法官大人。我正在睡覺,我睡起來很沉的。”我聽見身旁的老人這么說,是的,我曾到二樓取東西聽到他的鼾聲足就像在狹小空間里的小型爆炸。
?“你發現過和你住在一起有什么可疑的人嗎?”
?“沒有。”
? ……
?之后,執法官又問了許多問題,其中還包括向我要了近來客人借宿登記的記錄表。我不知道,執法官不愿意接近尸體,不去現場勘查,僅僅憑一本記錄簿能看出什么倪端來。他找來旅店里的人單單調查馴象師的死,大概是因為牧師死的實在是太慘了,而且事實上被人在海邊殺害也讓執法官無從下手。所以,這個可憐的男人只能以第一件事來迫切的企圖維護他的地位。
【困境】
? 相反,我對兇手并不像居民那樣恐懼,也不像執法官那樣慌張。
? 我清楚的知道,其實最困擾我的不是兇手而是S港。這就是為什么在說到S港時我會感到很神秘。我無法解釋這里存在的那些奇怪的東西,讓我感到不安的因素。這種感覺隨著我從小長大漸漸與日俱增。
? ?比如灰色但是卻透明的海水,你見過灰色的冰蓋嗎?穿越層層混沌的冰水混合物竟然還能看到冰層下的東西。在S港的四周全是這種冰水,準確的說是這種奇怪的液體包裹著我們的港口,就像母體的羊水包裹著嬰兒。還有常年聚集在港城上空的巨大空氣渦旋,灰色的云和氣流擰成一堆破碎的形態,在低空盤旋。
但是所有人都對我這種奇怪的疑問持反對態度,好像他們一生下來就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好像世界本來就該是這樣。除了老人,他對我的想法既不支持也不反對。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老裁縫】
? ?老實說,我并不害怕死人。因為你知道死人什么也不會做,卻完全無法想象活人會干些什么。
? ?當我把我的想法說給老人聽時,他半瞇著有些昏花的眼睛把搪瓷的碗倒滿了老酒。他費力的找到在一邊的破舊的眼鏡,駕到鼻梁上,努力的使已經無非聚焦的眼睛看向我,有些語無倫次的說:“啊,什么?......丫頭啊,你說啥嘞,我沒聽清啊。”
? ?我斷定他已經喝的不清醒了。
? ?但是我還是把剛剛的話重新說了一遍,而且我也相信他同樣沒聽見,因為老人渾濁呆鈍的眼神迷茫的望著我,臉被酒精發酵的通紅。他臉上蔓延的皺紋,混亂就如同枯槁的老樹被時光浸泡過的紋理。
? 他是來到這做裁縫的,想看看一個新的地方生意會不會比較興隆。當初我看見的那兩個破舊的箱子里面裝的就是他的全部家當。老人和S港的其他人不一樣,他會說起他坐漁船漂泊在海上時,曾看見過的奇異景象:兩個對半分的月亮,牛和野獸行走在一起……老人孤獨一人,不被接受就如同我一樣。
? ?可是,牛群怎么會和野獸在一起呢?
【安】
? ?安是我認為最應該死掉的女人。
? ?在我從執法官的“豪宅”回到旅店的第二天,她就來了。安按輩分算是我的小姐姐。她的臉總是慘白,呈現出一種很輕的姿態,那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輕的橢圓形。沒有血色,沒有表情變換,和她總穿的那一身白色的裙子一起看,大多數時候你仿佛看到在冥界門口盛放的百合花。
? ?白色本來是我喜愛的色彩,因為純凈沒有雜質。但是我不明白為什么安總要把白色穿在身上,使她尖細惱人的聲音很容易刺穿這些溫潤輕盈的色塊。
?“黛西,你究竟有多長時間沒去收租了?”她只要一開口準是這種話。
?我聽著老人講那些我感興趣的事情,沒有說話。
?安生氣了,暴怒的把登記人名的簿子摔在我面前,就像自己的權威被踐踏。
?“安,你別發瘋了!我從小就開始已經忍你夠久了!”我非常不滿這個女人打斷我的談話。
“黛西,你別傻了。這里只有我肯幫你管理旅店吧,居民們從來都躲著你。你那些奇怪的想法,你是個怪胎!” 她突然沖我歇斯底里的叫起來。
?我突然不知道該反駁什么,我從來沒有找到過證據來證明這些奇怪的東西。
“安小姐,你……”老人試圖幫我說點什么。
但是還沒說出口,便被安打斷,“你呢!老裁縫,你交房錢了嗎?!”
?老人嚅囁著嘴唇,沒有說出一個字,粗糙的老手顫抖著摸了摸沾滿油漬的布兜。
?安像往常一樣,發了一頓火之后便扭頭離去,每次我都很喜歡看她生氣的五官扭曲的樣子。我對老人說:“放心,我會讓你在這住下去的。安這個女人沒辦法。”老人的眼眶看起來如同干枯的占井,被風割的干裂。
【老人和詩人】
? ? 老人是我唯一的朋友,老人有個朋友是位詩人。
? ? 事實上我認識這個詩人,比老人要早,在他還沒到S港之前。詩人搖搖擺擺的走進旅店,然后要半碗酒(規定能出售的最少分量),他從包里摸出一本看起來和他同樣老舊的書,我勉強可以分辨出已經磨損的印體名字——《圣經》。然后他開始沉醉的讀起來,也正是因為如此詩人能在這里坐整整一晚,而只要半碗酒。安每次都很生氣卻又束手無策。所以,我期盼詩人能來,然后他在陰濕的屋子里朗誦詩文,高雅和殘破沖撞在一起噴薄出某種奇異又費解的物質來。
? ?“朋友,又寫出什么新詩來了嗎?”老人坐在凳子上招呼詩人過來。
? ?“沒有,我這幾天再做一次偉大的計劃呢。”詩人要了半碗酒,照舊。
? ?“很驚奇?是什么?”老人停下來,認真的注視著詩人。
? ?“我就要離開S港,進行一次偉大的旅行嘍!也許是順著海水一路向西,也許是先到臨近的某一個異國去,誰說的準呢。”詩人挑起眼角看著老人:“你呢?老裁縫,有什么比我更棒的計劃嗎?”詩人的尾音微微上揚。
這讓我想起他平時誦詩的聲音,厚重虔誠中似乎夾雜著什么輕挑上揚的東西。
? ?“我……沒有啊。”老人低下頭,額角的皺紋顫了顫。
? ?詩人夸張的說:“噢!天啊,那真可悲。”
? ?老實說,我不明白這有什么可悲的,S港的人從來沒有離開過S港,包括詩人。事實上安說的沒錯,我的想法在S港的居民里面著實算一個異類。他們沒有想過離開,也無法離開,他們對付不了包裹在港口的那些奇怪的冰蓋。但是外來人卻可以,沒有人知道他們怎么到來,也包括他們自己。好像在海洋的盡頭本來就應該有一座孤零零的神秘讓人費解的港口。老實的老人竟然相信了,老人說他拿詩人當朋友,詩人懂很多詩,有很多見識,他真是相見恨晚。
? ? 要知道,這位流浪的詩人從來沒有離開過S港。事實上,他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誰說的準呢”。
? ? 我靜靜的靠在一旁,月光把屋子涂抹成了黑白的顏色,于是我看到每個事物都成為了一個個靜靜呆坐的剪影。在涂抹我們的時候,這種清冽的光芒還發出一種“咝咝”的聲音,像某種蛇在吐信子。
? ? 然后,我恍惚看到了他倆的臉在機械的重復中開始變的陌生,慢慢扭曲,變了樣子,有些感覺在我心中滋長出異樣。在月光的背面,有些影子拖在他們身后,另一些東西隱藏其中,呼之欲出。
【另一個我】
? ?“《圣經》上說,最黑的瞳仁,是一泓最毒的藥。”詩人在念這句時,他的神情就像某種實實在在的物質,徐徐壓來,讓人透不過氣。
? ?我的瞳仁是很黑沒錯,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最黑。
? ?而可以確定的一件事是,我從小就不喜歡鏡子,至于是多小,我想大概是從父母死后開始的。照鏡子是最讓我恐懼的事。我小時候經常做這樣一個夢,夢里我走進一間滿是鏡子的房間,鏡子中我的臉變化出形形色色模糊的輪廓,被許多張面孔覆蓋。一開始是安,我的臉變成那種極輕的橢圓形,然后變成爸爸,之后化成媽媽,他們才剛死去不久,又變成執法官……他們一會兒對我笑,一會兒沖我哭。我不明白,為什么所有熟悉的人在那時都變得詭異猙獰,我嚇得大哭,一回頭身后的鏡子里還是我自己。
? ?另一個我。
? ?面對鏡子,我會從我黑洞洞的瞳孔中看著倒映出的形態,我的影像,我對它到陌生和不安,那種汩汩流淌在血液中無法抹除的感覺。
? ?我從沒有對別人說起過,因為我感覺這實在沒什么,每個人心中總會有拼命掩藏和不愿意提起的事,這無非是在我很小的時候一種敏感吧。相反,我曾親眼目睹一個漁民的經歷。他被執法官抓起來,S港的人看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興奮,他們交頭接耳,嘀嘀咕咕“瞧,那個外鄉人被抓住了”“聽說他夢游的時候殺死了那些小牛,天啊”。人們把它從街上拖走,可憐的漁民只是重復的大喊:“我只是睡眠不好,失眠!”“我會夢游,但是我從來沒有吃過生肉的!”可憐的外鄉人,他企圖讓S港的居民相信他。但S港的人都是些神經質,如果他們認為你會夢游,那么很自然就會因為你無法自控無意識而認為你可能吃生肉,接著他們就會和那起小牛犢死亡事件聯系在一起。——這真是完美的推測。正是你這個“吃生肉的夢游者”在睡夢中不知不覺的弄死了那些可憐蟲。
? ?最后,他被扔到了灰色的冰蓋下面。
? ?S港遲早有一天會變成一座瘋人城。
? ?我毫不懷疑。
【錯覺】
? ? 執法官終于又一次把我和老人叫到了他的大房子里。
? ? 這比我預想中的時間還要晚了兩天。執法官調查的案子沒有一點頭緒(他根本沒去深入調查),我實在想不出他是如何按捺住又晚了兩天才叫我們的,果然,執法官的情緒看起來不太好。
? ?“ 黛西小姐,裁縫先生,我現在以S港執法官的名義再次鄭重的要求你們,想一想案發時還有什么疑點?”
? ?“我想我們真的沒有遺漏了!”我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回答了他的問話。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老揪著我們不放。
? ?我看到窗戶外邊挨挨擠擠的密不透風的腦袋,他們統一的瞪大眼睛,緊趴在窗戶上往里看。S港的人第一次這么“團結”的來看熱鬧,他們可不想在審問這一關鍵有趣的環節上遺漏些什么好戲。S港第一次這么繁華熱鬧竟是因為一件連環兇殺。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來馴象師死在了唯一的旅店里,緊接著主持葬禮的牧師也被殺了,死狀駭人。——這對于S港的人來說真是個令人恐慌又著迷的新聞。
? ? 我恍若看到,從窗口那些人麻木的眼洞里,刺穿渾濁的眼底,射出光來。伴隨著汩汩的黑煙躥動而出,麻酥酥吞食了人們空洞的眼神。迷離的,模糊的,虛幻的,使我分辨不清。
? ?執法官碰巧猜對了。
? ?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自己。因為我從來就是個說謊者。
【假象】
? ? ? ? ? ? ? ? ? ? ? 老象的象牙被他撬下
? ? ? ? ? ? ? ? ? ? ? ? ? 老象哭了
? ? ? ? ? ? ? ? ? ? ? ? ?他也在哭
? ? ? ? ? ? ? ? ? ? ? ? 有人看見了
? ? ? ? ? ? ? ? ? ? ? ?顫抖著殺死了他
? ?“兇殺,這是兇殺。”老人顫抖的抓著我的胳膊。
? ?但其實在某種程度上,這并不完全準確。
? ?馴象師因為某種不得以的原因,或許是為了生計,或許是一種重病要知道他的臉一直慘白,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老伙伴,含著淚把象牙取出來換錢,然后老象不解的痛苦的慢慢死去。然而,在馴象師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他靜靜的站在馴象師的背后,在黑暗中顫抖著割破了他的脖子。
?他目睹了這一切,然后,選擇了殺死馴象師。
?第二天,他對一個女孩說,他去上廁所時聽到了奇怪的聲音,然后他發現那只象也被殺了。
?那為什么我會知道這一切?
?因為,在老人目睹了馴象師的痛苦并殺死他時,有一個人在窗戶外碰巧也看到了發生的一切。
?我是知道的。
【隱瞞】
? ?我并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 ?我沒有執法官那樣對兇手的急切渴望,更沒有S港的人那樣對兇手的恐慌和懼怕。我知道,老人是因為看到了馴象師,在對自己的自責和痛苦中只能犧牲老伙伴。他不認同馴象師的做法,更對他有深深的同情和憐憫,然后老人沒有辦法只能選擇替馴象師結束這一切。我突然覺得殺人者并不一定要接受執法官所謂正義的裁決了,就像殺害我父母的漁民最后卻被釋放一樣。
? ? 我想我更能理解他。相比這個有信仰的殺人者來說,更應該被制裁的應該是S港那些自私虛偽的瘋子們。
【夢境】
? ? 這正如一個我做過的關于兇手的夢。
? ? 我先和安大吵了一架,然后那個女人給了我一耳光,我跑了出去,在海邊遇到了穿著破舊衣服身材臃腫的兇手。他正在用面包屑喂海鳥——從叫聲判斷,是食腐鳥。(食腐鳥會吃面包屑嗎?)夢里一直響著一種單調而歡快的弦樂,音色不知怎么的卻有些像嗚咽。這個時候海面上漂來一塊巨大的灰色的浮冰,從冰蓋下躍出4個執法官,就像是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們分別從四個方向向我們跑來,執法官吹著哨子,場面一片混亂。其中一個喊:“快,快抓住它,他就是兇手!”在他們背后,S港的居民涌上來,堵住我們。
? ? 有人再喊:“抓住她,那個女孩。抓住黛西,她也是兇手!”
? ? 兇手拉著我逃跑,向前奔命,我知道他就是老人可是卻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身體在我的視線里逐漸變得不清晰,化成一團模糊的色塊,大片光的影子在眼前懸浮晃動然后崩碎四散到空氣里。
海的咸味和淡淡的腥味混溶在一起。在空氣中彌散,越來越接近我……
【路途】
? ? 安急沖沖的撞進門來,險些掀翻桌子上的杯子。我還是第一次見趾高氣揚的她這幅狼狽的樣子。
? ?“黛西,那個詩人失蹤了,你要和我們一起去找!”
? ? 安滑膩膩的身體掛上了汗珠,淡淡的香水味和散發出的汗味摻雜在一起,甜的發苦。
? ? 我望了望安身后,S港的人們,他們靈活的轉動著麻木的脖子,目光閃爍的向這邊張望,灰色的晶狀體折射出一些讓我感到惡心的東西。
? ?我沉默著,不去看安。我可不想和他們一起去找人,準確的說是任何人。
?“黛西!我警告你現在最好聽話!跟我一起祈禱那個瘋瘋癲癲的窮詩人最好平安。否則死掉的三個人中兩個都是經常和我們旅店有聯系的,你知道大家會怎么說嗎?!還是說,兇手本來就藏在這里!”
? ? 我怔了一下:“好了,瘋女人,我跟你去!”我想安只是一時心急,她并不懷疑兇手的事,至于她所說的S港的人, ? 我并不在乎,這些人又不是從現在才變成這樣的。
? ?但是安執意要尋找的結果卻是她最不想面對的結果。
? ?我們沒有找到詩人,我們找到了一具尸體。——直到晚上我們才在邊遠的草地里看到了這么一幕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 ?散碎的月光透下來,慘淡的光暈使這幅景象有些失真。詩人躺在地上,他的周圍被血染紅了,遠遠看上去像是一枚巨大的,蔫掉的花朵。尸體被肢解了,他的頭朝向離開港口的方向,就像一個白色的止痛藥片。他的身體向著大海,指甲伸向天空。
? ?奇怪。想去流浪的詩人不是應該死在路上的嗎?
【談話】
? ?“流浪的詩人死了。”
? ?“噢。我可憐的朋友,他還沒有完成他的計劃啊!”
? ?“他是你的朋友。你是怎么想的?”我抬起頭來,看著老人。
? ?“詩人其實很可憐啊。他被困在S港想出也出不去,他這些難處,我也知道啊。”
? ?“對,你都知道?嗯。”
? ?老人瞇起眼睛,好像透過我看到別的什么:“我是覺得他是最可憐的了,他不知道怎么去實施,沒人看得起他,同意他這么做。真痛苦。就只有我吧,只有和我在一起聊聊天才能快樂一下,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他干枯的眼里真的被什么哲的紅腫。
? ? 我沉默,仿佛有某種東西在心中升騰,虛化,發出細微的悉索。
【門】
? ? 我把自己關到屋子里,躺在床上閉住眼睛。然后有一片黑暗,如同世界的門被我關上了。在潮水一樣的黑暗里,我聽見一些輕微的聲音,看到一些嗖呼的光斑,黑色和白色從門的一邊爬到另一邊去,然后消失。
? ?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我睡著了。
? ? 我在黑暗和光芒交替的時空中看見了一扇門。它孤單的佇立在港口的邊緣,門后不遠的地方是一家古老的旅店,旅店的旁邊是成群的懸浮在半空中的牛群,其中一頭小牛的肚子上還有斑斑的血跡。老人站在旅店門口,這個世界開始閃耀出刺目的光芒。那是顯得更為蒼老的老人,他頭頂的破帽子似乎是灰色的。他向我打招呼,我走近,他伸出沾滿血的手給我看。然后他轉過身,走進了屋子里。然后,很快的天空下起了黑色的雨,沉默的看起來強壯的牛群,在雨中凄切的哀叫。在寒冷的雨水中,我蜷縮起身子,雨像剪子,鑷子,裁剪刀一樣磕碰著我的身體,發出清澈的回響。
? ? 然后門開始移動,帶動著整個S港向未知的遙遠的海域爬去,被撞碎的灰色的冰發出噼噼啪啪崩碎的叫聲……
【罪行】
? ?這種叫聲直到我被闖入的人驚醒,才突然消失。
? ?“黛西,我要搜你們這的一個人!緝捕令上有他的名字!”執法官說。
? ? 我看到執法官眼睛里流出的興奮和躁動。
? ? 我們的腳步聲回蕩在樓道里,我努力朝前看去,卻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從一個未知走向另一個未知。喧囂的過往,陳舊的回憶,不過如此。
? ? “吱呀——”一聲門被執法官大力推開,昏暗的光線把眼前的事物披上一層異樣的色彩。沒有人。
? ? “這是怎么回事!黛西,人呢?!”執法官的臉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扭曲著,就像一只快被壓癟的老鼠。
“我不知道。”
? ?他開始絲毫不掩飾他的狂躁和不安:“你說什么?!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告訴我,這個老裁縫去哪了?!”我此時毫不懷疑就算我做出一點幅度稍大的動作來,執法官都會把我扭送到鐵皮屋子里去。
? ?鐵皮屋子是S港用來囚禁即將執行死刑的人的。
? ?他接著瘋狂的喊叫:“黛西,你最好是真的不知道!我早就懷疑你們了,果然那個與你們最為密切的詩人也被殺了。你覺得這可能是巧合嗎!
? 回答他的依舊是我無盡的沉默。我知道,我一直不說話,執法官拿我沒有辦法。緝捕令上沒有我的名字,他不能擅自拘捕沒有被緝的人。可是,他說了“你們”。
? 執法官最終只能摔門離去。
? 我感到一絲的慶幸,老人沒有在房間里。可是我不知道他已經被緝捕,也不明白執法官是怎么沒有證據就來“捉拿他歸案”,更不知道老人去了哪里。他是碰巧出門?還是已經逃離?他是外來人應該知道怎樣離開吧。這一切,我統統不得而知。
? ?這一次,我沒有說謊。
【第四個死者】
? ?然而,一件令我都感到震驚的事發生了。
? ?S港再一次,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盛大的炸開了鍋。
? ?女人面部朝下的趴在巷道里,她的腦后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塊形狀不規則的凹陷,身體上布滿了像蛇一樣又細又長的刀口,在她干癟掉的身體上規則的爬行,血從里面平整的流出。
? ?我突然不敢多看尸體一眼。老人,老人昨天外出然后殺死了這個女士,他并沒有離開S港!有一瞬間,我被自己這清晰的想法嚇得幾乎要死過去。我跑回了家,一路上不敢再回一次頭。我聽見自己內心的喊聲,單薄,歇斯底里的。
? 老人靜靜的坐在房間里,日光從窗棱射進來,穿透他的身體,把他變成了一片巨大靜默著的灰色剪影。
? “你昨天去哪里了,執法官要逮捕你!還有,有一個女人死了,就在那邊的巷道里!”
? 老人沒有回答我,他干枯支離的手臂在微微顫抖。現在,我一下了明白了,也無比堅信了自己的想法。那個我害怕承認的事實。
?“她真的很慘,全身被刀片割滿了口子,要知道……”我描述時清楚的聽見自己聲線的顫動。
老人突然抬起頭,打斷了我的話。他被海風吹的紅腫的眼睛盯著我,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
我沉默的垂下頭去,我不明白老人為什么要殺死這個可憐的女人。
【審判】
? 樓下的叫囂聲打破了這種沉默。
?聽到樓下刺耳的警笛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映就是拉著老人往旅店門口張望,企圖找到一條逃生的通路。然而,夜幕漸漸變得像藍絲絨被一樣寧靜,讓人看不見嘈雜的景象和令人不安的警燈。我的臉卻冰冷,死亡的氣息隱匿在風中吹過。
? 在忽閃不定的燈光形成的奇怪陰影里,我看到身旁的老人在風里瑟瑟發抖,他翕動著嘴唇叫我:“丫頭,我……”。那個我無比熟悉的聲音。
? 我看著老人的臉在月光的漫射下,好像一團飄忽不定的陰影。
? 我難過的快要死掉了
? 我不知道那個該死的執法官從剛剛我瘋了一樣跑回來時,就一直在跟蹤我!
然后我聽到有人在喊:“抓住他!那個女孩跑上去了,兇手就在這上面!”“快去抓住他啊!那個外來的老裁縫,就是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
? ?我仿佛看到了巨大的血珠從樓下涌出,然后滲透進地下,慢慢的向遠方飄去。遠方?遠方……
順著視線我看到了遠處后院的草場。草場?
? ?對!就是那里!
【箱子和救贖】
? ?執法官讓人按住了我,但此時,他好像并不急于審訊些什么,包括老人的下落。
? ?他緩慢悠閑的在屋子里來回踱步,企圖把自己良好的風姿展現給那些圍堵在門口的S港居民。但事實上我早已見 ? 過他像老鼠般瘋狂的樣子。
? ?他的臉上粘著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執法官用那張扭曲的臉看向我:“很好。不說是吧,你以為我們就沒辦法了嘛?”,詭異的音調。
? ?他接著扭過身子去搜老人的房間,終于從床底下翻出了老人的兩個箱子。我讓老人逃跑,卻忘了帶走他的箱子。執法官迫不及待的打開它們,其中一個輕些的裝的是破舊的衣服,在剩下的那個重些的里,他找出了一把剪刀。
? ?圍觀的S港的人發出一陣奇怪的歡呼。
? ?執法官舉起那把剪刀,用來裁衣服的,銹跡斑斑的。然后他表情凝重的說:“我們終于找到了兇器。我們找到了證據!就是這把剪刀,殺死了那位女士!外來的裁縫,我一定會把他找出來的!”
又是一陣荒誕的歡呼。
? 我清楚的明白,這只是把用來裁剪衣服的剪刀,而且已經銹鈍。這么一把剪刀,又怎么會割出細長平整的刀口呢?!
? ?我知道老人殺死了女人,但我實在為執法官和S港的人感到可笑。他們是愚昧無知,真的沒有想到剪刀和傷口的對比差異呢?如果不是,那么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他們其實本就是知道的。
【鐵皮房子】
? ?我記得在我意識清醒時聽到的最后一句話是“把她也關起來,找不到老裁縫就把她判罪。黛西是幫兇!”
? ?然后我慢慢的醒過來,發現我身處一個陌生的屋子里。這里很空蕩,連床都沒有,四壁是牢固的灰色,有一個很小的被鐵棍圍死的窗戶。我踮起腳從小窗子里向外張望,視野里沒有房子,沒有塔樓,只能看見一片灰色,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大海,灰色的冰層……我突然明白了,在整個S港能看到如此詭異景象的,就只有佇立在港口最邊緣的鐵皮房子。
? ?我在那個囚禁死刑犯的房子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 ?然后我聽到了,在門外看守的居民輕微的談話聲。“你知道嗎,那個外來的裁縫死了。”“什么?他不是逃跑了嗎?”“沒有聽說嗎,今天清晨有個人在旅店后院的小路上發現了他的尸體喲。趴在路中間,讓晚上路過的車碾了過去啊。看樣子,是故意趴在那的。”“自殺嗎?那個兇手自殺了,也不知道是誰家這么幸運,壓死了殺人犯啊。”……
?老人終是沒有成功逃跑,他自殺了。可憐的朋友。
?我想,我現在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關在這里了。
? 對于,S港的人和執法官的地位來說,一個畏罪自殺的懦弱兇手是絕對不夠的。因為他們覺得還有一個女孩是“幫兇”。
? S港終于變成了一座瘋人城。
【逃離】
? ?我抱住自己蜷縮進鐵皮房子的角落里,構成世界的光線在眼前錯雜的穿梭,眼底的呈像被抽剝不斷變換成形形色色破碎的形態,然后紛紛四散化成一團團模糊的色塊。
? ?我奇怪我這一刻的鎮定。
? ?我恍若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昏暗仄長的樓梯看不清前面的樣子,隱沒在那端無盡的黑暗里,然后我的鼻腔聞到了絲絲血的腥甜味。從樓梯的那頭向我蔓延而來。然后畫面突然消失,半空中浮現出許多張小孩子的臉,他們看著我的瞳仁里黑白分明,像極了開放的細小花朵。然后畫面逐漸的失色,黑色,白色,統統變成了透明的灰色。孩子們的臉一下子像是枯萎的大葉菊花冠,撲撲簌簌的懸浮在忽明忽暗的半空中。遠處開始顯現出灰色的冰層,灰色的巨大空氣渦旋,老人低著頭,匆匆走過海岸,而傳令者還在叫著枯萎的死者的名字。
?我向海岸走去,直到身后一片安靜。
?突然房子的門被推開,幾道雪白的光亮穿透了漂浮在空氣中的塵埃。我抬起手,遮住眼睛,在模糊的光暈里,我看到一個變形的影子。
? 竟然是安!
安粗暴的把我拽起來,抓著我的手,向外面跑去。鐵皮房子的外面。她邊跑邊氣喘吁吁的對我說:“聽著黛西。不管怎么樣我都不希望你死!”我們還是被執法官發現了,他和居民們在我們身后緊追不舍,執法官吹著哨子,一路上還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追捕中來。
? ?當我們的眼前只剩下一片大海時,終于沒有了退路。人群把我們分開,我被推搡滾落大海。冰冷的海水吞沒我的意識,灰色的,灰色的,灰色的……
? 最后,我看到人群涌向小姐姐,被擠掉落的魚叉剛好穿透了小姐姐的身體。
【牛群,牛犢和野獸】
? ? 我的小姐姐有一具滑溜溜的身體,我很討厭這種感覺,小時候覺得就像是一條垂死掙扎的魚。她喜歡穿純白色的裙子,在那一刻,她的臉依舊是我見過的最輕的橢圓形,沒有血色。,卻是那么的簡潔。我的小姐姐終于變成了一朵盛開在冥界的百合花。可是,我心里卻有一種難受的感覺,那些我來不及說出的話,永遠無法說出了。
當氧氣慢慢的刺激我的鼻腔時,我感覺我就要醒來了。那個被云霧纏繞的真相逐漸變得清晰。
? ? “所以,當時我看到的只是你的同伙,他一直沒在S港出現過,在你被葬入冰蓋下的時候負責把你撈上來。”
? ? “是的。準確的說,也不是沒在S港出現過——那個割破我脖子的黑色的剪影。”馴象師摸了摸脖子上的傷疤,其實根本不足以致死吧。
? ?“你們做了一場假死的好戲,好讓S港的人相信兇手是老人和我。為什么這么做?!”我問坐在對面的人。
? ?“先別這么心急。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的一切經過?必須把牧師殘忍開膛是因為我們那時需要S港的人產生巨大的恐慌,然后把一件件的事情引到你們身上。那個女人的死,是因為老人在黑暗的巷道里鬼鬼祟祟做一些時的時候被她看見,然后那個女人大喊大叫,老人一時驚慌失手用箱子磕到了她的腦袋,然后我出現用刀子殺死了她。這就是為什么你說到女人的死狀時,老人很驚異。或許,他已經知道兇手出現過,但是他卻沒有說,因為根本不會有人信。真是怯懦可憐。”他頓了頓
? ?“至于在做什么。我看見他好像只是在撿一些被人丟棄的或許還能賣錢的東西。”馴象師微微笑了笑。
? ?他接著說“那么現在你還不知道嗎?我們做的這一切和什么很像呢?”
? ?牛這種動物看似強壯,當有外敵入侵自己的領地時,它們虛張聲勢的牛角朝外圍成一個圈。可是它們經不起威脅,一旦有野獸潛入內部大聲撕嚎,它們很快就會恐慌然后四下逃竄。只有以弱小的牛犢或被孤立的牛被吃掉為結局,大多數的牛才得以繼續活下去。規則如此。
? ?為什么馴象師會制造這場連環兇殺。有一天一個追求新意的殺手看到或者說臆造出了所謂的“牛群理論”他心里摩擦出一點微妙的火花來,麻酥酥的抓撓著他的心。于是,他驚喜的發現了再合適不過的S港——于他來說漂浮著的大蛋糕。
? ?那么還有一個問題,野獸為什么不殺死小牛?因為在S港里,竟然有一個女孩想讓自己的旅店衰敗,被人們當作異類。馴象師很不理解,在他沒弄明白這個問題之前,他就不會殺了我。
? ?其實,馴象師和野獸,牛群和港口的居民,牛犢,老人和我,都是一類事物。就像老人所說的,天邊被分成兩半的月亮,然后牛群和野獸行走在一起。
? ?我望著遠去的S港,依舊有灰色的海和巨大的空氣渦旋相互撕扯著,而在海洋遠處的天空,竟是百合般的銀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