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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幼年,家教甚重。常常被長輩禁于斗室,書寫些什么“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何呂施張,孔曹嚴華”之類。讀那些“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馀力,則以學文”。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之類。或且背誦那些四君子湯,八珍湯加減,理中建氣,小柴胡之類。可惜,傳承幾代的中醫世家,到我這竟沒有興趣學成。
窗前幾桿瘦竹,晨光初入。竹葉背影映射在墻上,如刀似戟。時風吹來,刀槍相見。交錯浮動,婆娑可愛。我便趁大人下地忙活,用紙張鋪映在墻上,一筆一筆描摹下來。晴日無風為好,最合尺寸。若爬來一二只蜘蛛,或代以螻蟻,慢爬細行,如同仙游,最是為妙。不知不覺之中,時至晌午,家人噠噠腳步聲歸。我那可憐的手書“百家姓,千字文”之類,還落下十萬八千里了。接下來免不了,站立墻角,一頓數落挨訓。
后來讀到丁家桐先生所著《絕世風流,鄭燮傳》中,板橋道人幼年經歷,我與之相似。也愛描摹于日映月影,無師所教,無物可學。歲月沉寂,以此為樂。白馬過隙,人生已至中年。百事無成,心力聰慧,遠不及先生萬一。每每回憶起,如在昨日,恍如隔夢。幼年趣事,不禁啞然失笑。
初中學到一首《竹石詩》,”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西南北風”。詩中境界,以及先生風骨,足撼人心。先生可謂絕世風流,千古一人。六分半書,如亂石鋪街,如雨打芭蕉。如遠山樵路,老幼相扶。“掀天揭地之文,震電驚雷之字,呵神罵鬼之談,無古無今之畫,原在不尋常眼孔中也。”先生膽魄超群,出類拔萃。
有幸去先生紀念館,參觀管阮故居。“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先生甘于寂靜,孤芳自賞。放言高談,臧否人物。實讓我等后人,景仰敬佩。先生開倉振濟,活民無數。幼年困頓,難忘乳母。“平生所負恩,不獨一乳母。長恨富貴遲,遂令慚恧久。黃泉路迂闊,白發人老丑。食祿千萬鐘,不如餅在手。”。奈何奈何,字字血淚。先生晚年手書《滿江紅》,其恩師陸種園之詩。“驀地逢君,且攜手,爐邊細語說蜀棧。十年烽火,萬山鼙鼓。楓葉滿林愁客思,黃花遍地迷歸路。歎他鄉,好景最無多。難長聚,同是客,君尤苦,兩人恨,憑誰訴。看囊中罄矣,酒錢何處,吾輩無端寒至此,富兒何物肥如許。脫敝裘,付與酒家娘,搖頭去”。是何等憤世,又是何等瀟灑!
“書從疑處翻成悟,文到窮時自有神”。“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魚竿”。先生一生所載太多,所學太多!愿先生千古,阿彌陀佛!